現(xiàn)在,面對狐大仙,他沒有別的出路,只能再靠這個碟仙出手了,他和狐大仙之間,只能活一個,為此,任何代價,他都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他發(fā)誓,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那個碟仙了。
命運就是一場猜不到結(jié)尾的戲,戲的主角,已經(jīng)不是路土了,這場戲,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演變成了狐大仙和碟仙之間的斗法!
而時間呢?時間是一條流水的河,嘩啦啦地走,畫面放遠,這座南方城市,就算是在冬日,還被溫暖的陽光籠罩著,水泥色的樓,人們水泥色的臉,水泥色的馬路,現(xiàn)在都刷著厚厚一層金,往近看,高墻,電網(wǎng)包圍著一塊綠綠蔥蔥的小區(qū),正中間那座樓,你仰著脖子,從下往上看,也只能看出它的一大半身子,那位于二十三層的這間屋子里,站著坐著的,稀稀拉拉的人,屋子里一股人味,卻聽不到一絲人聲。
路土沒動,他像一塊石頭一樣,坐在客廳里,一動也不動,他在想什么,沒人知道,他不動,其他人都不敢出聲,他身邊,肖笑擺出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性命攸關,他實在等不下去了。
他開口問:“路大師……”
話還沒說完,只見路土突然抬起一只手,下定決心似得伸進了自己中山裝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塊小碟子來。
那碟子模樣古樸,單色,沒有一絲花紋,碟子從里到外,經(jīng)過了太多歲月的洗禮,顏色已經(jīng)變的又灰又暗了。
肖笑就看著,所有人都看著,路土對那碟子說著什么,他只是嘴唇在動,喉嚨里卻一點聽不到響聲,說完,他又把它放在自己耳邊,仔細地聽。
除了路土,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私語什么。
下面是路土和碟仙的對話:
路土說:“狐大仙找到我頭上了!這次你要幫我對付它!”
碟仙說:“黑次迷那恰非次!”
碟仙的話,生澀繞口,只有路土能聽懂。
路土說:“我該怎么做?”
碟仙說:“黑次染那果恰次!離苛迷黑次!”
路土說:“現(xiàn)在開始?你說真的?”
碟仙就不說話了。
路土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摸索著,把碟仙小心地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又招了招手,對他徒弟吩咐了幾句。
一旁的肖笑看不懂路土的動作,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問,路土就答了,路土說:“我在請碟仙!”
“碟仙?”
“是,只有它才知道對付狐大仙的辦法!”
“你剛才……桌子上那東西,就是碟仙?它告訴你的?”
“沒錯,不過……”
“不過什么?別賣關子了,路大師,路大爺!你快說,該怎么做?有什么要幫忙的?”肖笑是急性子,他干脆站了起來,低著頭看路土。
“它現(xiàn)在不想出來幫忙。”
“那怎么辦?”
“請碟仙!請它出來!光我請還不夠,要你,我,一起請!”
這句話說出來,屋子里突然起了一陣陰風!吹到每個人臉上,身上,刀刺得一般冷。
那塊碟子,被風帶著,在茶幾上晃了黃。
“兩個男人,陽氣重了點,那最好再來一個女人,三個人請!”想了想,路土又說道。
“這……好!怎么請,你說!”肖笑朝外屋掃了一眼,看到正坐在餐桌邊玩手機的石小白,就沖她揮了揮手。
她是他才請來不久的秘書,她模樣長的其實很普通,可他偏偏就喜歡她,走哪,他都帶著她。
她來了,她輕飄飄地走進了客廳,她,路土,肖笑,客廳里就留下了他們?nèi)齻€人,圍著茶幾坐下,茶幾上,鋪著張紅紙板,紙板是路土徒弟隨身帶著的,早就準備好了,現(xiàn)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紅紙上用黑毛筆大大寫著幾個字:
“是,否”
“你,我“
窗外,天開始陰,要變天了,漫天灰色的云,黑壓壓地從天邊蓋了過來。
把紙板鋪好了,徒弟就退了出去,退到了外屋餐廳里,和肖笑的那些手下,聚在了一起。
那塊灰撲撲的碟子被倒扣著壓在紅紙上,路土開始對著它念咒,他念的是:
“碟仙碟仙,我把扶乩貼,
供好香火紙,只為把您接!
冤屈申報了,請仙回陰間!”
好幾米外的餐廳,擠著一大堆人,他們在遠遠地看,目光中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好奇,請碟仙,這個傳說中,最為禁秘的游戲,到底是什么樣,怎么請的?他們太好奇了。
念完,路土就示意肖笑,和石小白依此把手放在了碟仙上,最后,他自己摸索著,伸出右手,搭在了石小白的手上。
手剛搭上去,他就覺得,石小白的手有點冰,冰得像塊石頭。
窗外飄著雪,有扇窗沒關嚴,冷風就順著窗戶縫往屋里鉆,卻沒人顧得上關。
三人的手依此放到碟仙上后,然后,把眼睛都緊閉起來,沒多久,碟仙開始動了!它帶著他們的手,慢慢地動,繞著紅紙板轉(zhuǎn)了一圈后,最后停在了正中心。
碟仙請來了!
現(xiàn)在時候還早,可外面的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了,風夾雜著細小的冰花,砸在玻璃上,吱啦啦地響,屋子里越來越冷,抓著人骨頭的冷。
外屋,有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時,路土開口了,他問碟仙,剛開始,他問的很含蓄:
“那個狐大仙,它真的來了?”
碟仙開始動,緩緩地動,它一動,屋子里又起風了,陰冷的風,從每個人的頭上,身上吹過時,帶走了些什么,又沿著窗戶縫飛走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帶著它,帶著他們?nèi)齻€人的手,在紙板上劃,劃了沒多久,就停在了那個“是”字上。
路土隔著墨鏡,把眼迷開了一道縫,看到了結(jié)果,他心里一涼,繼續(xù)問:
“狐大仙到底想干什么?”碟仙在“是”字上,停了沒多久,繼續(xù)動,剛動了沒兩下,突然有人輕輕笑了聲。
那是個女人的笑聲,又尖又細,她一笑,碟仙就不動了,路土把眼睜開,就看到他身邊的那個石小白,把頭歪在一邊笑。
她的臉很白,她的眼睛很小,她不笑,看起來就不十分好看,這下一笑,她的臉在陰暗的房間里,就顯得有點不自然,有點扭曲。
路土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很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現(xiàn)在,他似乎想起來了。
她!石小白!她莫非是那個女人!那個石頭,不,石膏做成的女人!怪不得,她起了個如此古怪的名字。
當年,在那間別墅里,她張著黑洞一般的嘴,大聲問他:“你告訴我,我是什么時候死的呀……”
想到這,路土身子突然一陣哆嗦!他的手就放在她的手上,那感覺,就像在摸一塊光滑,冰冷的石頭!
他把眼睛睜開,隔著墨鏡仔細地看她,這時,肖笑說話了,自己性命攸關,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能笑出來?他火一下就上來了。
“笑什么笑?你活不耐煩了?”肖笑在訓斥石小白,他怕驚擾了碟仙,就怕聲音壓得很低。
“人家覺得好玩,笑一下不行呀?”石小白反駁道。
她的聲音,還是女聲,路土趁著她和肖笑說話的空隙,把頭歪了歪,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不對,應該不是那個東西,她們兩只是有一點像罷了,是自己想多了。
“有什么好兇的……”石小白又嘀咕了一句,肖笑這次沒接話,只狠狠蹬了她一眼。
路土皺了皺眉,咳嗽了下,以示警告,就繼續(xù)問碟仙:
“狐大仙,想干什么?”
那灰撲撲的碟子,沒過多久,在三人的手下,又動了,它滑過了紅紙板上方的“是”和“否”兩字,最后停在了右下角。
右下角,用黑毛筆寫著大大的一個“你”字,現(xiàn)在,碟仙就停在了上面,再也不動了。
提問的是路土,碟仙給的答案是“你”,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狐大仙是想找他,也只想找他。
碟子停下后,肖笑好奇地睜開眼,看到了答案,就一臉不解地望著路土。
路土的心,完全沉到了湖底,看來,他猜的沒錯,狐大仙,當年那個狐大仙,來找他了!
“那怎么對付它?”路土繼續(xù)問。
碟子繼續(xù)在動,屋子里開著燈,可還是一片昏暗,燈光打在下面三個人的臉上,倒影出一團團灰色和黑色斑駁出來。
這次,碟子動的很慢,它繞著紅紙板整整一圈后,停在了“我”字上。
看到這個結(jié)果,路土那懸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點,看來,碟仙同意出手了,有碟仙在,至少,他還有活下去的勝算。
他喘了口氣,就閉上眼,正準備問下一個問題,誰知,他剛把眼閉起,就聽到不知從哪兒,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非男非女,音調(diào)陰沉而又滄桑,在屋子里久久地徘徊:
“我也來問個問題,碟仙,你是怎么死的呀?”
那聲音從另一個陰暗的世界,傳到了路土的耳中,他只感覺到頭皮猛地一炸!
客廳的燈開始閃,閃了沒幾下就完全熄滅了,屋子里陷入了一片灰暗中,碟仙靜悄悄地停了,過了會突然咔嚓一聲響,一道細密的裂紋,沿著那碟身蔓延開來。
這個問題,是請碟仙時最大的禁忌!
你問碟仙什么都行,可偏偏這個問題,絕對不能問!問了的后果是什么?沒人知道。
這個禁忌已經(jīng)是常識了,任何請過,沒請過碟仙的人,心里都應該清楚才對,路土心里一驚,什么都顧不得了,他猛地睜大了眼,先看了看身旁的石小白。
石小白也在看他,她那瞇起來的小眼睛,在黑乎乎的屋子里,閃著光,她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她也被嚇到了。
再看坐在對面的肖笑,他那消瘦的臉,藏在了陰影下。
路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心里怕極了,那個最禁忌的問題,他到現(xiàn)在還沒聽出來,是誰問的,他把目光從肖笑身上移開,向外屋餐廳望去。
這一眼,只一眼,他的魂差點就丟了。
餐廳里,光線要比他所在的客廳,要明亮的多,那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豪華吊燈,在一下下,忽明忽暗地閃,順著燈往下看,肖總請來的手下們,包括他徒弟在內(nèi),全部七倒八歪地,躺在了餐桌底下。
幾分鐘前,他們還一臉好奇地,站在好幾米外,拔著門框子,看路土他們請碟仙,可現(xiàn)在,他們就躺在那,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他們,什么時候躺下去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個畫面,帶著路土,一下就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個寒冷的夜里,那年,他才9歲,大伯把他抱在懷里,看著自己請來的獵戶朋友,橫七豎八地躺在火炕上。
他到現(xiàn)在,都難以忘記大伯當時的表情。
現(xiàn)在,相同的場景,由不同的人,再次上演在了路土的眼皮子下。
屋子里,開始變得更冷了,那種冷,也和當年東北農(nóng)村那個夜里一模一樣,凍得路土全身上下,直打擺子,他現(xiàn)在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回過頭再看,石小白和肖笑還好端端地坐著,他們也被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搞得有些迷糊了。
三個人,三只手,還緊挨著,落在碟仙上,碟仙一動也不動,路土感覺到,那三只手里,有兩只在不停地哆嗦,一只是他自己的,另一只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他感覺到,狐大仙已經(jīng)來了!剛才那個禁忌的問題,就是它帶著某種難以揣摩的惡意問出來的。
它終于來了,它現(xiàn)在就藏在這個屋子里,說不定,它就藏在他們?nèi)酥械哪骋粋€人身上!
路土的喉嚨有點發(fā)癢,他想哭,他似乎又變回到了那一年,他9歲的那年,他在狐大仙面前,永遠都是那個鮮嫩美味的孩子,他感覺到了,那糾纏了他多年的恐懼,現(xiàn)在馬上要浮出水面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危機之中,路土的腦海里,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他開口了,他對著那塊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紋的碟仙嘶啞地喊道:
“快告訴我!哪個是狐大仙!”
他的喊聲在屋子里回蕩,喊過之后,碟子開始動,拽著三個人的手,飛速地動,在紙板上一圈圈地劃,屋子里,兩種截然不同的陰風,在空氣中進行著無聲的對抗。
沒多久,碟仙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它緩緩地停在了石小白面前,路土心里一驚,就看到那個女人,居然頭栽在桌子上,暈了過去。
她人暈了,可手還扶在上面,碟仙在她面前停了沒多久,又開始動了,最后,他停在了肖笑的面前,就再也不動了。
肖笑的臉,藏在黑暗中,他就盯著路土,他的表情,路土看不到。
此時,窗外的天空中,整個世界都被那陰冷的風雪覆蓋著,空蕩蕩的街道上,閃出一個人影。
那是個中年男人,男人的個子太矮了,不過矮中卻帶著一股子的精狠。
男人穿得很薄,身子在風雪中,卻挺得直溜溜地,一點也不見抖,他的大衣里,藏了把又尖又長的匕首,那匕首,就貼著肉藏在他的腰間。
他是個非常有錢的煤老板,不久前,路土還給他算過命,現(xiàn)在,他卻偷偷跟著路土來,帶著濃濃的惡意。
他是想取路土的性命!
路土知道了太多他的秘密,甚至連他當年殺過人事,這個瞎子都知道!他很不放心,為此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他感覺有一雙眼睛,在陰暗的角落里……時刻盯著他的后脊梁看。
他受不了了,最后,他決定還像當年結(jié)果自己的競爭對手那樣,結(jié)果掉路土的性命。
只有這樣,他才能睡的安心。
這種事,他交給誰辦都不放心,最好的法子,還是他親自動手,和當年一樣。
這天,他開車跟著路土,來到了肖笑小區(qū)外,他看著路土被徒弟扶著,進了樓,等了很久,他還不見出來,煤老板就等不了了。
他不得不改變先前的計劃,他決定,直接去肖笑家,把路土和肖笑一起殺了,他一定要做的快,做的完美,他不會在現(xiàn)場留下任何自己的指紋和痕跡。
這樣的話,警察怎么查,應該都不會查到他頭上。他們會以為,路土和肖笑是同歸于盡的。
他知道肖總家在哪,他們彼此間本來就認識,而且,他恰巧也是這個高檔小區(qū)的業(yè)主之一,業(yè)主回家,沒什么可懷疑的。
他進來了,他先坐電梯來到十樓,那里是小區(qū)物業(yè)的辦公地,從十樓的安全通道里,他爬樓梯,好不容易,終于溜進了二十三層,喘著氣,他走到肖笑家門口,見門開了一道縫。
他深吸了一口氣,就把匕首抽了出來,藏在后背,又推開門,摸了進去。
屋子里靜悄悄的,走過了玄關,煤老板就看到餐廳里地板上,歪歪斜斜躺著的人。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他沒心思,也沒時間猜,順著這些人的身子往客廳里看,他就看到了……他這一輩子最恐怖,也最不該看到的東西!
毛!白色的,黃色的毛,密密麻麻的毛,幾乎塞滿了客廳,那些毛,從肖笑的背后,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不停地往外鉆,毛海中藏了張臉,遠看那臉,是個白胡須的小老頭,近看,卻有點像某個動物。
毛在動,毛是活著的,它們像海草一樣飄,飄到對面,一個穿中山裝,戴墨鏡的男人面前。
“鬼!鬼呀!”看到這一幕,煤老板嚇得丟了魂,他把匕首一把甩在了地上,接著就哭喊著,頭都不回地往屋外跑。
他伸手去拉防盜門,拼了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拉,門卻紋絲不動,門縫子里也有毛在往進鉆,纏住了鎖芯后,又準備往他的手上蔓延。
整個房間里,有一種奇怪的聲音,那聲音有點像什么人的骨頭,被擰斷的似得,咯吱,咯吱地響。
煤老板這時滿頭大汗,他臉正對著防盜門,他還在掙扎,他聽到,那一串字骨頭擰斷的聲音,就從他背后的客廳,一點點往外傳,最后,聲音快貼到他后背上了,聽著這聲音,他想回頭,可他的手卻被那些毛死死地纏住,它們拉著他的手,往門上拽。
煤老板再也承受不住了,眼前一黑,身子就癱倒在了門口。
他忘了,他忘了當初路土警告他的,或者他沒忘,他只是沒想到,路土說他身上會有一劫,那一劫,原來是在今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