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鍋湯是真的。
雞湯。
一只完整的黃燦燦的老母雞,油光發(fā)亮,香味撲鼻。
于家太太說里面放著從馬來西亞帶來的燕窩,燕窩看不見,大概已經化了,濃濃的雞湯表層,飄著幾顆紅色的枸杞。
“來啊,嘗嘗看,縣城里獨一份。”于家太太笑容滿面的盛湯,端了三碗放到我們的面前——給我和許月萍,還有一旁的劉嘉琦。
劉嘉琦咽了口唾沫。
人死之后,灰飛煙滅,應該喝不到這樣的雞湯吧。
她看著我,大概是在詢問我,這雞湯能不能喝。
我他媽哪知道?!
誰曉得會不會是障眼法,香噴噴的雞湯喝到一半,突然從嘴里蹦出兩個癩蛤蟆來。
許月萍聞了聞,她端起了碗,居然——,
喝一口!
她難道就不怕嗎?我想不出理由,望著雞湯。
“好喝!”許月萍說。
“我就說了嘛,我的手藝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做完一道菜,最大的評價莫過于食客的贊美。
我又推測錯了,
于家太太不是鬼,所以能夠做出一鍋好湯?
我端起碗,嘴唇碰了一下湯面,佷鮮,還有點甜。
“告訴你們一個秘訣,放冰糖,要放冰糖,才能把老母雞的香味徹底調出來。”于家太太又說道。
如果說她是個鬼,當時催孕手訣的時候,我竟然一點沒發(fā)現。
于家太太的小腹平坦、光滑,有溫度,任憑我的丹田之氣,在她的體內游走?
然而——,
如何解釋眼下的這些。
四具尸體,還有一張人皮。
于家太太把碗放了下來,“還是沒躲過??!”她說。
許月萍看著她,過了一會才說道,“它是你養(yǎng)的?”
許月萍右手舉起來,卻發(fā)現無處可指,老嫗已經被驅散了。
許月萍的話,足以讓我展開無限想象,養(yǎng)的?養(yǎng)什么,養(yǎng)那個老嫗,那是一只鬼,于家太太養(yǎng)著一只鬼,在自己丈夫的皮囊里?
最毒婦人心。
“可她是個老太婆啊,你養(yǎng)個老太婆干什么。”我問道。
于家太太的笑臉慢慢收斂起來,眼中閃露出來的盡是悲傷,“她不老。”
我們沉默了片刻,于家太太這樣的措辭,似乎在預示著有個故事要講。
“然后呢?”
“她出了車禍,一臺水泥車把她給壓碎了,殯儀館里的遺容師都沒法拼接出來,縫起來后,臉上全是黑色的粗線。”
老嫗不是老嫗,只是身體被壓碎了,所以才那么丑陋?
許月萍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她叫什么名字?”
“柳柳。”許月萍答,“是我的大學室友。”
我忍不住掏出一根煙來,點上,事情轉折的太快,然而值得慶幸的是,于家太太不是鬼,哪怕她養(yǎng)鬼,至少是個活人。
比起先前的老嫗——不,是柳柳——,文弱的于家太太,還真不是對手。
只不過她的“故事”,讓我摸不著頭腦。
“你們以為我很幸福吧,不用工作,吃穿不愁,想要什么,家里都會有一個老公給錢供我,完全過著闊太太的生活。”
我不置可否,千萬別出現什么“雖然我很有錢,然而這不是我要的生活”之類狗血、裝逼的臺詞。
“我也以為我很幸福。”于家太太接著說,“可是我不愛他,不關他的事兒,他沒有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吸著煙。
“如果是你們,大概也想嫁給想嫁給像老于這樣的男人,可是我不行。”
于家太太始終在強調這一點。
我還是聽不懂。
許月萍頓了頓,雙手交叉于胸前,然后道出了天機,“如果我猜的沒錯,你喜歡的是女人,對吧。”
于家太太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認,可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原來她和那個——柳柳,是對Les!
“老于做老公沒毛病,可他心眼太小了。”于家太太說道,“況且他表面是個商人,其實還干著傷天害理的事情。”
“什么?”
“倒賣軍火。把國家的武器賣到中東,大發(fā)戰(zhàn)爭財,自上而下他全都打點好了,所以一個區(qū)區(qū)的縣醫(yī)院的院長,根本不算什么東西。”于家太太接著說道。
我點點頭,腦補著其中的細節(jié)。
“這樣的一個男人,如果看上你,不管你愿意還是不愿意,你都很難掙脫吧。”許月萍又問道。
“我是被他霸占的,所以說只是表面光鮮,暗地里全是血淚。”
“然后他發(fā)現你其實喜歡的女人?”
于家太太點頭,又搖頭,“不是他發(fā)現,是我告訴他的,我求他放過我,結果——”她苦笑。
“沒想到卻害死了柳柳。”
“人心是很可怕的,一旦涉及到利益,他們會不擇手段。”
我順著于家太太的意思,往下推測,“壓死柳柳的那輛水泥車,其實是他安排的?”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后來無意中偷聽到他打電話,才確定這件事兒和他有關。”
“你們殺了老于?”
于家太太臉上依舊含著笑意,完全不像一個會痛下殺手的女人,然而事實卻不能否認,“確切的說,是我先讓柳柳‘活’了。”
“你會養(yǎng)鬼?”此話一出,我就覺得是在白問。
“會一點,和我奶奶學的。我奶奶是湖南人,湘西苗族。”于家太太回答道。
“柳柳借了老于的皮囊,你們終于可以生活在一起了?”我又嘗試著問道,似乎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只可惜啊,還是遇到了你們,躲不過去了。”于家太太說道,“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既然我會養(yǎng)鬼,那么這個世界上自然會有專門制止這種有違天道的高人在,只不過我沒想到你們會來的那么快。”
“其實——”我沒說下去,這并不是我們的本意,我們只是為了揪出那個團伙而已。
于家太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切都是天意。”
是啊,我們的目標并不是這對les,事兒趕事兒,才到了今天的局面。
“當我聽說縣城里,有你們這兩個人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危險,所以便嘗試著和你們接觸接觸。”
我想著,弄了半天,許月萍為于家太太催孕,其實就是她安排好的,只是為了摸摸我們的底。
于家太太不是懷不了孕,而是因為一個女人、另一個是女鬼,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
不對啊,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么杜雨肚子里的那個東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呢?
“我們想要一個孩子。”于家太太解釋了我的疑問,“想要一個剛剛出生,就抱回來的孩子,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我想讓孩子的母親,也認為父親是柳柳。”
這話有點繞,含了好幾層意思,乍一聽,似乎完全沒有邏輯,但是聯系前后,仔細分析,線索慢慢便清晰起來。
“杜雨——,也是你安排的?”
于家太太點點頭,“沒錯。”
我又思索了一會兒,細思極恐,“這么說,不僅杜雨,我們的動態(tài),你也一清二楚?”
她又點了點頭。
這才說的通。
難怪許月萍請?zhí)ド竦臅r候,胎神給出的答案,杜雨肚子里的孩子是老于的,做到這一點很簡單,只要偷偷把信封里的頭發(fā)換包就行了。
“也就是說,你和柳柳做了一個局兒,讓杜雨自以為被包養(yǎng),然后又通過什么障眼法讓她自以為和老于行了房事,最后又自以為懷上了老于的孩子?”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那個孩子就是杜雨男朋友的,和我們沒任何關系。當然了,為了補償,我們給了錢,不僅杜雨的一百萬,還有他男朋友中的彩票。”
我想起了奶茶店,墻面上的黑手印,沒錯了,原來是柳柳的“杰作”!
難怪?。?/p>
我似乎又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許月萍曾經說過,八字推測存在很多變數,變數就在于杜雨男朋友中了五百萬以后,豈非也成了有錢人?!
而推算出來,他們的孩子出身富貴,也完全沒有錯啊。
這竟然是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我有點暈,畫風和地上的四具尸體,以及那張人皮完全不搭調。
于家太太和柳柳,再續(xù)前緣,不惜殺了老于,不惜做了一個局兒,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而且現在又牽扯了黃秘書四條人命。
可——,
我竟然同情她。
死的都是壞人。
人在做,天在看。
我們不也是想要借鬼殺人,法外行刑嗎?
人世間有太多無能為力。
我覺得于家太太有點可憐,如果我們不橫插一腳,或許她們的“人鬼情未了”,還可以延續(xù)多年。
現在柳柳已經被許月萍用金鐮刀收了。
“你想怎么做?”我問。
“什么?”
“接下來你想怎么做!”
于家太太苦笑,“我生無可戀,本來窺透天機的人,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更何況現在柳柳已經不在了。”
我閃過了一絲愧疚感,“其實吧,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連你都知道人鬼殊途。”
于家太太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
她劇烈的咳嗽起來,嘴邊溢出了鮮血。
我皺起了眉頭。
“你怎么了?”
“還回的去嗎?”
“啥?”
“還能回到過去嗎!”于家太太有些語無倫次了。
“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
于家太太又笑了,“可是,我已經在雞湯里下了毒,我們都要死呢!”
??!
最毒——,
果然還是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