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回答,也不從我背上下來,伸手指了指警戒線內(nèi),意思是讓我背她進去。
我猶豫半天不敢邁出一步,心里怦怦亂跳。
特別后悔自己一時逞強,答應(yīng)背她來這陰森的北嶺上。
“姐,能不去……”我想退縮,剛開口卻被她捂住了嘴。
她手心有股異樣的香味,攝人魂魄的感覺,好似某種特制的胭脂香。
其實這一路走來,她身上一直都散發(fā)著淡淡的胭脂香,只是沒有想到,手心的香味竟然這么濃。
說起來,她確有十分的姿色,配得上這獨一無二的香,只不過衣著寒磣而已。
如果她能穿一身白裙,定是那冰山一角綻放的雪蓮。
如果她能穿一身紅裙,定是奈何橋頭含笑的曼珠沙華。
如果……
“快點走!”她擰了下我的耳朵,厲聲催促。
疼痛感讓我瞬間回過神來,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不覺中臉上直發(fā)燒,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chǎn)生這般冥想。
更不知道,自己剛剛還撲通亂跳的心,為啥突然就平復(fù)了,恐懼感也蕩然無存。
不自覺地邁進了警戒線內(nèi)。
“你抹的啥胭脂?”我邊走邊問,總感覺那香味讓人很安心,暫忘所有的迷茫和恐懼。
“我像抹胭脂的人嗎?”她反問。
“可是……”
“閉嘴。”她隨口打斷了我,指著前面人工挖掘的臺階說,“下去!”
“哦。”
臺階不長,沒走幾步就到了底。
沒有月光,兩眼一抹黑。
她從我背上跳下來,不知搗鼓了些什么,周圍竟然升起了幽幽青光,緊接著,光亮就像跑馬燈似的逐一傳遞,瞬間照亮了整個石室。
場面著實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地下的景象會是如此奇妙。
近處擺著一口棺材,沒有蓋子,旁邊的地上撒著一圈白灰,看樣子真的有很多尸骸被清理走了。
這讓我心里再次泛起了嘀咕,小聲詢問道:“你半夜來這里做什么?”
她繞著棺材慢悠悠地踱步,對我不理不睬。
“你不回答的話,我走了。”
“青檀龍鳳棺……”她摸著棺材輕笑,愛搭不理地說,“過來!”
我就站在她旁邊,所以稍稍挪了半步,問:“干啥?”
“再靠近點。”她突然柔聲細(xì)語,讓人有點不適應(yīng)。
忽冷忽熱,好像精神分裂似的。
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耳朵碰到了她的發(fā)梢,心里說不出的感覺。
正想問話,卻被她冷不丁地推了一下,一頭栽進了棺材里。
我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嚇得連叫聲都卡在了喉嚨里,胡亂扒騰著翻過身子,這才喘口氣哆嗦道:“姐,你……你別嚇我……”
話還沒說全,肩膀猛然一痛,又被她死死地摁躺在棺材里動彈不得。
本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沒想到肩膀越來越痛,側(cè)眼看去,她那鋒利的指甲已經(jīng)刺進了我的皮膚里。
鮮血瞬間沿著胳膊流到了我的指尖。
眼前的她,嘴角上挑似笑非笑,通透的眸子盯著我看,并沒有放手的意思。
我胳膊已經(jīng)痛得麻木,棺材板上血染成片。
多次求饒,她都無動于衷。
本能的求生欲讓我拼命掙扎,也顧不得肩膀上鉆心的疼痛,硬生生地迎著她的指甲猛地一撲,想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借力坐起來,卻抓了個空。
慌亂中,竟將她那藤蔓編織的裙帶扯掉一半。
草裙滑落而下。
她瞪眼一愣,重重地把我推開,背過身去。
我也愣住了,被她推在棺材壁上撞得頭暈眼花,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很多人都欺負(fù)我,可是你要害死我……我……我行李全丟在了車上,這件襯衫也被你抓壞了,咱倆扯平……”
她慢悠悠地穿上草裙,重新系好裙帶,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面無表情。
足足看了有一分鐘。
我不自覺地低下頭,忘記了肩上的痛,也忘記了身在棺材里。
只覺耳邊忽的一陣風(fēng),抬眼看去,空蕩蕩的墓室,她已沒了蹤影。
這時我才回過神來,急忙起身想爬出棺材,一只腳剛邁出去就定住了,余光掃過棺材底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文字若隱若現(xiàn)。
剛才棺底上還什么都沒有,打磨得非常光滑。
我蹲下來用手摸了摸,棺底依然很光滑,文字不是刻上去的,好似某種暗碼,遇到特定條件才會顯現(xiàn)。
這些繁體字我能認(rèn)得八九不離十,可是古人書寫沒有標(biāo)點符號,理解起來很困難,并不像課本上那些斷好句子的文言文。
不過開頭那“警示”二字一目了然,好像是制作棺材的工匠留給后人的警告。
好奇心讓我暫忘了時間,蹲在棺材里看了很久很久。
理解的大概意思是:
“唐代貞觀十五年,這個名叫司徒弘的棺匠奉命給一位公主制作棺材,即將完工之時,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公主的一個驚天大秘密。本想阻止,無奈身份卑微君命不能違,于是他偷偷在棺材上動了手腳,將幾塊特殊的檀木嵌在了棺壁內(nèi),人只要躺在棺中百年以上,汗液就會散發(fā)檀香,無法去除,后人依此可識別妖人,阻止她敲響喪鐘。”
我看得不明不白,因為司徒弘在某些地方寫得很含蓄。
比如說,他稱公主為妖人,卻未寫明原因;他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但表達(dá)很抽象,原話是“鐘鳴之日,神州蕭條,生靈涂炭”。
貌似很嚴(yán)重的樣子,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讓我覺得莫名可笑。
這位司徒弘老前輩真是喜歡杞人憂天,一個所謂的喪鐘就能讓神州蕭條,也太夸張了。
就算真有妖人從棺材里跑出去了,茫茫人海何處找尋?而且,要嗅到汗液中的檀香,這條件也太苛刻了。
我貼近棺壁聞了聞,還真有那么一絲檀香。
真真假假,已然有些分不清了,反正與我無關(guān)。
不知不覺中,深夜已過,朦朧的晨光照進墓室洞口。
我從棺材里站起來,直直腰桿、甩甩胳膊,傷口上凝結(jié)了血痂,肩膀已經(jīng)不痛了。
其實受點傷、流點血也沒什么大不了,只是我這件新買的襯衫破了五個洞,半邊袖子全是血跡,沒法穿了,又沒衣服換。
我走出墓室,打算去學(xué)校附近買件衣服,想到需要花錢,突然想起背包還在墓室里,急忙跑回去拿。
經(jīng)過那口棺材的時候,瞄了眼,底部的文字已經(jīng)沒了。
果然是暗碼,古人的創(chuàng)造力讓人難以想象。
說起來還應(yīng)該感謝那位姑娘,是她讓我這個井底之蛙見識了地下的神奇,讓我知道棺材沒有想象中的可怕。
臨走時,我把棺材擦得干干凈凈,不想因為我的血而玷污了國家的瑰寶。
出了墓室,我一路小跑。
跑出東營村,跑過兩條街道,跑到公交站牌的時候,清晨的第一班公交車剛好緩緩駛來。
我想上車,卻被司機拒之門外。
身旁的路人也都對我紛紛避讓,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怪物一樣。
我扭頭灰溜溜地離去,不太熟悉路,就跟著公交車的路線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太陽越爬越高。
到大學(xué)城的時候,累得腿都不會打彎了。
周圍有很多前來報道的新生,一個個光鮮亮麗,談笑風(fēng)生。
我捂著胳膊低著頭,貼著綠化帶往前走,還是引起了別人的注意,旁邊有人在朝我大喊:“喂!過來一下!”
“啥事?”我條件反射地應(yīng)了聲,以為是保安之類的,結(jié)果抬頭一瞧,看見路對面停著一輛熟悉的車。
是我來時乘坐的大巴車!
那個年輕的司機倚著車窗朝我招手:“東西給你送來了!”
我心頭一喜,快步跑了過去。
沒想到世間會有這么好的人,更沒想到,他竟然記得我是來北大學(xué)城的,特意到此等我。
司機從副駕駛上拿出行李箱遞給我,笑了笑說:“以后別那么粗心!”
“哦。”我接過行李箱,本想說聲謝謝,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不自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笑容太不自然了,好像有人用手指在挑著他的嘴角一樣。
而且離近了才看見,他面色發(fā)黑,眼神空洞。
大巴車從我身邊緩緩開走,我使勁搖搖頭讓自己清醒,心想或許是昨晚的事情給我造成了心理陰影吧。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箱,取出干凈衣服準(zhǔn)備直接換上,一片葉子從折疊的衣服里掉了出來,飄飄蕩蕩地落在地上。
葉子上好像刻著什么字。
我俯身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