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得水瞧了一眼劉都統(tǒng),露出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見沈慕白示意他盡管說,便直接說道:“我此行時間短了點,但也接觸了十八家金國的買家,當(dāng)然事后我也懷疑這中間有二道販子,不過只要是有銷路,我管他是幾道販子呢。”
“這其中有八家明顯表示有意和我們做生意,有五家持觀望態(tài)度,只說試試看。另外七家則態(tài)度不大熱情,但也買了樣品回去試試。這十八家客戶,共買走一百三十八種樣品。”
吳得水說得很詳細(xì),每個項目所涉及的數(shù)量都精確到個位數(shù)。這是沈慕白專門給他們配合出來的習(xí)慣,以前商會開會,有些會員在匯報工作時,涉及到數(shù)量時采用的方式都只使用描述詞,如“很多”、“大量”、“數(shù)以千計”等等。但總是被沈慕白直接粗暴打斷,令其報出具體數(shù)字,不知道的就回去查清楚,下次補報上來。
沈慕白對這個問題的要求直截了當(dāng):“多少算很多?幾個數(shù)量叫大量?數(shù)以千計是一千還是九千?”
幾乎每個會員都因為數(shù)量統(tǒng)計方面含糊不清的描述,被他教訓(xùn)過,以至于后來大家都養(yǎng)成了精確報出數(shù)字的習(xí)慣。
所以吳得水一氣說過來,描述得清晰明白,非常準(zhǔn)確。故然外人聽著會有別扭的感覺,但商會里的人卻早習(xí)慣了這么說話。
“你們居然通敵!”劉都統(tǒng)眉毛都豎起來了。
沈慕白白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地說道:“劉都統(tǒng),不要這么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似的!”
劉都統(tǒng)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說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可你們是通敵!劉某再不濟,也不會坐視不理!這件事我會馬上匯報給王爺!”
沈慕白冷哼:“我還是高看你了,你怎么說也是個領(lǐng)兵的,知己知彼,料兵于先的道理不懂嗎?我們可是要北上與金國人談判的,金國人喜歡什么?在意什么?國內(nèi)是什么情況?你不調(diào)查能知道嗎?都像你一樣窩在大院里,明天就去和人談判去了?談個屁啊,只會處處受制于人,處處吃虧倒是真的!”
劉都統(tǒng)被罵得愣住,結(jié)巴道:“可……可你們只是做生意的,這種國家大事不是要由當(dāng)朝者來談嗎?”
沈慕白用手指他所在的位置虛點了幾下,不停嘆氣,好像不知要如何教育他一樣,連一旁吳得水聽了這話都發(fā)出一陣陣的冷笑。
沈慕白忍了半天,才平復(fù)情緒:“劉都統(tǒng),你要是這么想,這輩子你也就只能做個都統(tǒng)!在其位謀其政,既然讓我來參與到談判之中,我是個商人,自然得知道哪些商品對方最在乎,哪些東西是我們應(yīng)該爭取的,哪些貨物我們是不能輕易給對方的。你以為我是來混日子的嗎?走個過場就回家了?如果我是這樣的人,王爺也別指望我能幫上什么忙了!”
劉都統(tǒng)又被懟得啞口無言,他在王府之中打交道過的各色人等多了,像沈慕白這樣的還真是頭次遇上。愣了半晌,才說一句:“不論你怎么說,這些事我都是要和王爺匯報的!”
又受到沈慕白一通白眼:“誰不讓你匯報了?我們這大白天說呢,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接著便不再理劉都統(tǒng),對著吳得水說道,“老吳,你接著說,說說金國對哪些東西比較感興趣!”
吳得水想了半天,說道:“由于現(xiàn)在無法對商戶群做個分類,還吃不準(zhǔn)哪類東西是金國的真實需要。大體上他們感興趣的東西集中在用品上,吃的多數(shù)不感興趣。用品中,卻是鐵鍋與瓷器最受歡迎。另外對絲綢也感興趣,但看起來受眾只限于富貴之家,并不是普通牧民!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們拿到的只是樣品,要等到反饋才能最終確定!”
沈慕白點了點頭,說道:“卡他們的鐵鍋,多販給他們茶葉!”
吳得水也不問原因,說道:“好了,了解了!如果沒事,那我可就去睡覺去了啊!”
沈慕白點了下頭,說道:“你再去看看重冬醒了沒,他和你差不多前后腳回來的,如果他醒了便把他也叫過來好了。”
吳得水領(lǐng)命而去,沈慕白則又仰回藤椅中,閉目養(yǎng)神,似乎在思索。
劉都統(tǒng)站在一旁,本來不想再理沈慕白,但這人直性子,什么事要是想不明白便坐臥不寧。他起初只是在不遠(yuǎn)處站著,等了一會兒見沈慕白動也不動一下,便輕輕地走過去,繞著藤椅慢慢起了一圈,見他還是不動,不由抓耳撓腮起來。
“喂,你睡著了嗎?”劉都統(tǒng)終于忍不住問道。
沈慕白眼皮動都沒動,說道:“有什么事嗎?”
劉都統(tǒng)清咳一下,說道:“那個……為啥要卡金國的鐵鍋???”
沈慕白不由笑了,睜開眼睛,說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哪知什么原因啊,胡說的,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啊。哈哈——”
劉都統(tǒng)“哦”了一聲,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但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道:“你是騙我的吧?你剛才那么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慕白也懶得理他,好像是真的睡著了。直到過了半天,聽到有人輕喚他“三叔”。
卻是沈重冬已起床過來向他匯報,他可不像吳得水那樣不修邊幅,過來時已經(jīng)將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
沈慕白便坐了起來,說道:“怎么樣?見到你爹了嗎?”
沈重冬“嗯”了一聲,說道:“見到了,我爹他蒼老了許多,頭發(fā)也有不少都白了。他總說對不起沈家,幸好有二娘一起在身邊寬慰他,不然也不知會怎么樣。”
沈慕白也不由感傷:“算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只要他專心安事,什么事都是有機會的。他那里的絲綢生意做得如何?”
沈重冬恭敬地說道:“我爹他現(xiàn)在日夜操勞,時間幾乎都用在處理生意上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打通了一條通往金國的秘密商路。三叔,我真擔(dān)心我爹這么干下去,撐不了多久了。您……您就讓我去陪他吧!”
沈慕白嘆了口氣,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過不只是我不會同意,就是你爹也不會同意你這么做的。他希望你出人頭地,這是他的心愿,但你只有在沈家才能有出頭的機會。這樣吧,你這幾天留心一下,看看這宅子伺候人的丫環(huán)和老媽子,哪幾個比較會照看人,記住她們的名字,然后告訴我!我去管恭王爺把她們討過來,一并送到邊境照看你爹去。相關(guān)費用和以后的薪水都由商會來出,這樣你爹身邊多些能伺候的人或許身體能好起來。”
沈重冬不由哽咽:“謝謝三叔……”
劉都統(tǒng)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聽到沈慕白要向王爺討下人,不由哼了一聲:“想得倒美,王爺會理你才怪!”
沈慕白斜眼看向他:“若我從王爺手上討到幾個下人,你當(dāng)如何?敢和我打個賭嗎?”
劉都統(tǒng)想搶白幾句,卻又猶豫起來,雖然他被沈慕白將住,想爭個面子,但被這一反問,卻又心中沒底起來,“或許這狂妄之人真能從王爺手中討來人呢……”
接下來的日子里,劉都統(tǒng)開始密切關(guān)切起沈慕白一切動向,不時地向恭王爺報告。但有些事讓他怎么也想不通,恭王爺每次都對他的報告大加贊賞一番,然后便什么也沒有了,連點兒行為都不采取。好像從不知道這些事一樣,莫說行動干預(yù),就連口頭的支持或反對也沒表示。
有一次,他隱隱覺得王爺對沈慕白是有不滿情緒的,本以為王爺會發(fā)作,結(jié)果沒幾天便見王爺指定了幾個丫環(huán)和老媽子,讓人直接送到了邊境,說是去伺候沈家的一個什么人,估計便沈重冬他爹了。
劉都統(tǒng)覺得自己搞不懂王爺是怎么想的很正常,因為那是大人物,但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越來越看不懂沈慕白在想些什么,但他心中卻拒絕承認(rèn)沈慕白也是像王爺那些高深莫測的大人物。
于是他拼命想知道沈慕白的想法,每天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想要證明他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但幾日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受得到的打擊越來越大。
有一天,他終于忍不住地向沈慕白吼道:“你天天的足不出戶,卻天南地北地亂指揮,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慕白還是一副慵懶的樣子:“你自己不會聽,不會看啊,我什么事都不瞞你,不背你,這樣你還搞不清楚,還怨我???”
劉都統(tǒng)結(jié)巴道:“你……你說的……說的都是暗語,有……有其他的意思,我……我這才聽不懂!”他重重地點了下頭,讓自己相信就是這么回事。
沈慕白慵懶地說道:“那好啊,我就盡量說點直白的,讓你能聽懂的好不好?”
劉都統(tǒng)露出一副自信的樣子:“你說直白點吧,我一定聽得懂!”
沈慕白無奈地?fù)u搖頭,提高了音量對著西廂房喊道:“重冬,起來了沒?出來我有事讓你辦!”
沒多久便見沈重冬穿著一衣利落的長袍走了出來,雖然人打扮得很干練,但臉上的疲倦依然遮不住。這些日子來,他走南闖北,既回過了浙江,又北上了幽州,確實將南北都跑遍了。
他恭敬地走至沈慕白身前,說道:“三叔,你有事盡量吩咐?”
沈慕白點了點頭,先問道:“你爹的身體怎么樣了?”
沈重冬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多依仗三叔了,我爹聽說還有機會重回沈家,人一下精神了許多?,F(xiàn)在身邊又多了些照顧他生活的人,身子已比以前強多了。就是……就是二娘有些意見,說是怕那些小丫頭不知什么時候就成了三姨太了……”
沈慕白不由就大笑起來:“那是他們夫妻倆的事,我們就不摻和了!現(xiàn)在說說浙江運貨的情況吧!”
沈重冬如實匯報道:“生意自然是好得不得了,有些地方雖有小面積的退貨,但無礙大局,大哥和吳得水正派人去處理這事呢。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還是運貨的速度太慢了,時而會錯過商機。很多會員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讓宋喬同的大船給送一批貨啊,他的船只要一船便起碼能解決我們一個月的運貨量……”
他壯著膽說完這些話,但不由偷看三叔的反應(yīng)。
沈慕白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用軍艦來給我們商會運私貨?看來現(xiàn)在的情況是挺嚴(yán)峻的!好吧,我準(zhǔn)了,派人聯(lián)系宋喬同,讓他的官船裝滿一船貨后,沿海岸線向北航行,把我們的貨都給送過來!”
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的劉都統(tǒng),聽了這話氣得眉毛又豎了起來:“好你個沈慕白,你膽子也太大了,軍艦?zāi)愣几矣??還想用軍艦給你拉私活?這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嗎?”
沈慕白乜斜著眼睛看向他,語調(diào)平緩地說道:“你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