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剛商定,便聽到遠方的小廝用力地咳嗽了一聲,然后便見之前煮茶的丫環(huán)捧著一個錦盒走了回來。
小丫環(huán)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放在石桌之上,又輕輕地將蓋子掀開,從盒中拿出一對通透圓潤的碧色玉杯,一看便知是陳霜婷的珍藏。居然為了飲用貢菊,拿出這么珍貴的玉杯,沈慕白也覺有些受寵若驚。
他忙讓小廝把自己帶來的禮物奉上,先將外邊包裝的絲綢拿掉,又將里面雕著精美花紋的木盒取出,說道:“這是我今天送給六小姐的禮物,就由我先給您拆開吧。”
陳霜婷看著禮物包裝如此精致,不由說道:“沈公子這禮物太貴重了吧?”
古人自然不明白包裝的重要性,只有像剛才的碧玉杯這樣的珍貴物品才會花心思好好包裝,哪會想到沈慕白會在鄉(xiāng)間不值錢的小雛菊身上花這么大的功夫,若按價值算,這一套包裝可是比里面的菊花貴上幾十倍不止。
沈慕白笑道:“在下也只是附庸風(fēng)雅,只要沒唐突到佳人便好。”
說罷從盒子一側(cè)取出長木夾,夾了兩朵干菊分別放在兩個碧玉杯之中。然后對旁邊站的小丫環(huán)說道:“直接倒入滾水便好。”
那小丫環(huán)也是頗通茶道的,但對這么粗糙的飲茶卻是從未見過,也覺很是新奇,便依言倒開水入杯。
沈慕白帶了胎菊和白菊兩種菊花,按理說胎菊口感清爽,回味更佳,但胎菊花朵太小,泡開不如白菊漂亮,于是他這次泡飲只取了白菊。
菊干遇開水后,迅速膨脹,一朵潔凈的白色大花便在杯中綻開,配著背景的綠色,說不出的好看。
陳霜婷不由雙手握在一起,欣喜道:“好美的花啊,這個禮物我喜歡!”
旁邊倒水的小丫環(huán)也說道:“真神奇啊,轉(zhuǎn)眼就變成了這么鮮艷的花,看著我都心動了。”
陳霜婷也沒怪丫環(huán)多嘴,心中的那點小女生情結(jié)不由又被觸動,緊盯著杯中的花,雙眼便見了霧色。
沈慕白不好催她飲茶,只得略顯尷尬地在一旁陪著。
過了許久,陳霜婷才一抹眼前的霧氣,說道:“瞧我只夠著看了,都不記得這是茶,是能喝的。”于是端起杯子小嘬一口,茶水輕淡中透著清香,沁人心脾。茶湯順著咽喉滑入,頓時全身舒坦了許多,之前遇上的上火之事也不記得了。
“果然不是凡品,沒想到只沖入水便有這么不同的口感,公子的這份禮物我便卻之不恭了。”陳霜婷喜滋滋地說道。
沈慕白見對方喜歡,也算放下心來,對方這么一個雅人,要是知道他用些鄉(xiāng)下不值錢的田間花來應(yīng)付她,那可是不妙。
當(dāng)下又給這甘菊加了點雅意:“這甘菊名稱還配不上六小姐,幸好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千葉玉玲瓏!飲之利五脈,調(diào)四肢,治頭風(fēng)熱補!”
杭白菊確實有千葉玉玲瓏的美譽,而利五脈的說法源自后世的《本草綱目》,沈慕白為了襯托此花的雅,便全拿出來裝門面。
“千葉玉玲瓏……”陳霜婷不由便遐想起來,一時沉醉不已。她本來就喜歡玉,那一對碧玉杯便是她的珍藏,輕易不舍得用,如今又聽到這花叫做“玉玲瓏”,頓時覺得與她有緣,心中喜愛非常。
和陳霜婷便這么“情意綿綿”地泡了一下午,正經(jīng)事根本不適合談。沈慕白見時候不早,只得起身告辭。
沈家要辦的事還有不少,陳霜婷便不好再留他,親自送他到了大門前,又目送他遠去,直至人影也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家中。
沈慕白來陳府前,便讓隨行來的工人去沈府通知沈重秋,約好下午在茶樓相見。
未想在陳家耽擱了這么許久,怕是沈重秋早就等急了。
他和小廝一路疾行趕去約定地點,一進茶樓便見之前的那個工人迎上前來,焦急地說道:“三公子,您總算來了,大少在樓上等您許久了,家中還有急事,您要是再不來,大少只能先回去了。”
沈慕白也不和他廢話:“前面帶路!”
二人一先一后直奔二樓雅間而去,進了里面,果然見沈重秋不耐煩地在里面來回踱著步子。
沈重秋見沈慕白進屋,不無埋怨地說道:“三叔,你這可算到了,我這一下午光在這喝茶聽說書了,這都什么時候了……”
“哎呀,這位爺,可算見到您了,我這還著急不知您什么時候能出現(xiàn)呢!”沈重秋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屋外追進來的一個人打斷了話。
二人不由回頭,卻見一個說書人打扮的中年人含笑向沈慕白作揖。
那說書人又笑著說道:“述在下冒昧了,只是擔(dān)心和先生錯過了,所以便直沖了起來,二位爺千萬別見笑,今天的茶算我的!”
沈重秋不由好奇起來,說道:“你就是下午講妖猴的那個說書的?故事講得好,很有意思,要不是你這故事,我可能還沒耐心在這里等一下午。”
那說書人聞言喜不自禁,卻還是謙虛地說道:“這位爺過譽了,哪是在下說得好啊,全是這位沈爺?shù)墓适潞茫?rdquo;忙又向沈慕白拱手,“沈爺,上午怨我做事不利落,現(xiàn)在我答復(fù)您,你說的什么‘植入廣告’的事,我答應(yīng)了,你想植入什么就植入什么,就求您快點把后面的故事也講給我聽吧,不然我明天就沒得講了。您是不知道這故事有多受歡迎,整個下午,茶樓中是滿坑滿谷,多少年我都沒說過這么火的書了!”
沈重秋驚訝道:“三叔,原來那妖猴子的故事是你編的,有空你也要把后來的故事講給我聽!”
沈慕白對著說書人笑道:“這位先生還算是有眼光,我胸中的故事還有很多,只要你與我合作,我保證你說的書比其他人都受歡迎!不過我這里還有事,你能否等我談好正事,再與你商談故事與廣告之事?”
說書人馬上告罪道:“那是自然,二位爺慢談,我就在樓下等著,隨時恭候您!”說著便向二人作揖,退出雅間。
聽著說書人的腳步已走遠,沈慕白這才松了口氣,他多件事一起做,卻有點忙亂。
唐宋及以前,古人喝茶如吃飯,茶中不僅放入鹽,還會加上姜,加上蔥花。到宋時,雖然也有散茶出現(xiàn),但也是味道怪怪的,而且不是主流。
此時雅間中二人飲用的正是宋時獨有的點茶,將茶葉各種復(fù)雜地研末,又將呈膏狀的茶末刷在碗壁上,然后用筆如畫畫一樣在茶膏上勾勒。最后沖入沸水,趁著滿碗全是白沫時飲用。
這么復(fù)雜的飲茶操作,沈慕白自然不會,好在之前沈重秋已將茶膏點好,此時沖入沸水便能飲用。
沈慕白一面聽著沈重秋匯報家中的情況,一面飲著茶。
但一碗下肚,他便受不了了,這哪里是茶,簡直就是菜湯啊。他干脆將同來的小廝喚上樓來,讓他將另一份甘菊拿了出來。他從石門來時帶了多份甘菊,這一份倒是早便準(zhǔn)備送到沈家,給家人敗火的。
這回他可沒在陳府時那么講究了,直接伸手抓出幾朵菊干丟入碗中,然后沖進去熱水。沒多久,便見幾朵菊花在碗中盛開,甚是好看。
沈重秋本來正和三叔說著正事,見此情景也不由稱奇:“三叔,這是什么?好生奇怪!”
沈慕白飲了一口,頓時覺得氣順了許多,便回答道:“這叫千葉玉玲瓏,我拿一些給爹他們?nèi)トセ鸬?,常飲對身體有益。我那里還有幾份,過一下你一起帶回家中。”
沈重秋馬上將自己碗中的茶飲盡,讓三叔也給他泡一碗嘗嘗。只是沈重秋可沒陳霜婷那份雅致,心靜不下來,也便品不出這種清淡飲品的好處,只喝了一口便皺眉不再喝了。
沈家那批柞蠶絲的生產(chǎn)情況不錯,再過幾天便可以再送一批絲綢到石門去。但與客戶商量延期供貨的事卻頗不順利,各種方法沈重秋也試了幾種,但對方卻不為所動,一定要沈家按期交貨。
沈慕白飲著菊花茶,語氣平淡地問道:“這采購方是不是武騎尉紀(jì)保山?”
雖然為了沈家,沈重秋已與沈慕白冰釋前嫌,但那采購方的信息,他卻一直守口如瓶。這宗大生意本便是沈重秋拉來的,他原指望依靠此生意做穩(wěn)沈家家主繼承人的位置,不想這中間生出這么多支節(jié)。
沈重秋不由一怔:“三叔如何知曉?”
沈慕白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有一日酒醉,便夜宿在醉香樓,但當(dāng)晚我卻聽到隔壁兩個聲音在說話。一個說,紀(jì)兄,沈家這回算是完了吧?另一個說,王兄,小心隔墻有耳!”
沈重秋忍不住全身一抖:“那二人是誰?”
沈慕白繼續(xù)說道:“本來我對這事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今天我在陳府之外又遇上了這兩個人。那位王兄是陳府陳老爺?shù)耐馍?,那個紀(jì)兄卻是武騎尉紀(jì)大人之子!”
沈重秋大叫一聲:“怎么會是這樣?!”頓時面紅耳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