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雨從丫環(huán)驚慌的表情中判斷,一定是父親對他極度不滿,但一時卻想不出是什么事會讓父親如此生氣。
在路上,馬雨試探地問那丫環(huán):“老爺剛才原話是怎么說的?是讓我過去,還是讓我滾過去?你照直說,不會怪你!”
小丫環(huán)露出為難之色,哼哧了半天,才說道:“是……是少爺?shù)暮竺婺敲凑f的……”
馬雨此時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看來是有人在沈老爺子面前告了他的叼狀。
沈三公子平日里碌碌無為,不大可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而且他一直都是胸無大志的樣子,很難對誰造成威脅。那會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事讓他落了口實呢?
馬雨不由便想到了今天退貨一事,但他沒去告吳掌柜的狀,難道對方會反打他一耙不成?
進了后院的大廳中,只見沈老爺子被人攙扶著坐在靠山的藤椅之上,滿臉怒容。
二哥沈慕紅和堂侄沈重秋站在兩旁,吳掌柜和另外幾個掌柜站在下首,一個個低眉垂眼,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的模樣。
李氏因為擔心兒子,也跟著一塊來的。她走到沈老爺子面前,低聲地說道:“今天這是怎么了?小心氣壞了身子!”
沈老爺子冷哼道:“你生的好兒子!”
李氏馬上閉了嘴,不敢再發(fā)一言,卻不無擔心地看向馬雨。
馬雨從容地先向父親見禮,又和二哥打了招喚,這才又退回到堂前。沈老爺子只哼了一聲沒發(fā)話,二哥也是微點了下頭。
他斜眼看著吳掌柜,說道:“吳掌柜,你險些進了一批劣質(zhì)蠶絲,差點沒害得沈家血本無虧,有沒有向我父親請罪呢?”
他的聲音也不大,就仿佛說著一件平常無奇之事,卻讓滿堂的人臉色不由一變。
背后告狀的事很容易讓人先入為主,馬雨不等父親指責出他的罪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卻先將吳掌柜的過錯拋出去,自然給人的感覺不同。
吳掌柜撲通跪在地上,哀聲道:“老爺,絕無此事啊!想我吳一般從十三歲進了沈家,是老爺一手栽養(yǎng)起來的,我又怎么可能是害沈家呢?就像剛才我所稟告的那樣,陳家的蠶絲真是質(zhì)量又好價格又便宜,三公子今天不僅把人全給得罪了,還生生把這筆生意給攪黃了!”
以他多年在沈家的功勞,說出的話卻要比平日無能的三公子有分量。眾人不由自主地點頭,顯然對他的話更加相信。
馬雨倒也沒氣急敗壞,如果有人肆意陷害你,著急也毫無幫助。
他冷笑道:“陳家主家去旁支拿絲都要出價九錢銀子一兩絲,你吳掌柜的怎么這么大的面子,可以低一半價格拿到貨呢?而且今天陳家主家的六小姐也在,她都要回去參陳掌柜的一本,告他欺詐客戶,怎么到你嘴里,卻成了我得罪人了呢?你可記得陳掌柜在我走時對我百般示好,陳六小姐邀請我去主家做客之事?”
沈老爺子聞言喜道:“六小姐邀請你去陳家?你答應了沒有?”
沈家日漸衰敗,而陳家卻是生意越做越大,如果能兩家聯(lián)姻,那自然會讓他喜出望外。
吳一般又繼續(xù)磕頭,說道:“老爺千萬別誤會,那陳掌柜和六小姐哪是邀請,分明是出言諷刺,只是三公子沒聽出來,我在旁邊早就臉紅了。陳六小姐確實是對陳掌柜的有意見,不過是在責怪他這么低的價格出貨,雖然沒有明言,我早便察覺了,只是三公子不知……”
他邊說邊斜眼看向馬雨,表情上的戲分做得十分到位,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一般。
馬雨也不由驚訝,這吳掌柜的戲演得太逼真了,而且辯白得也好,若他不是當事人,多半也會信上幾分。
他也不急辯解,而是上前一步,盯著吳掌柜。
吳掌柜嚇得向旁邊一躲:“你……你要干嘛?”
馬雨微微一笑,說道:“別怕,雖然你做了虧心事,但我也不會打你,大家都是文明人。我現(xiàn)在問你,今天你可是陪著我和六小姐,將周邊的繅絲場都走了一遍?”
吳掌柜結(jié)巴道:“是……是又怎么樣?我也是讓公子看明白陳家的絲有多便宜。”
馬雨笑道:“你承認這件事便好,今天我和六小姐陳霜婷將附近的繅絲場差不多都詢價了一遍,每家的蠶絲的質(zhì)量和價格我已然了于心。以沈陳二家聯(lián)合的購絲能力,哪個繅絲場會不重視,又敢不重視!”
他邊說邊觀察眾人的反應。
沈老爺子不由輕輕點頭,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卻看出來對馬雨的話很是認可。
李氏卻對兒子刮目相看,不由喜上眉梢,以后再和老爺說私己話時,她也可以多為兒子進言了。
馬雨繼續(xù)說道:“以兩家如此的購絲能力,我也最多將蠶價壓到八錢一兩絲的地步,雖然也有一家肯出七錢半的價錢供絲,但蠶絲質(zhì)量卻差了一截。父親、母親、二哥,你們也可以想想,質(zhì)量差了如此之多,也只是降了半錢價格。那再想一想陳家這次的絲,得什么質(zhì)量才可能讓蠶絲價格降到一半呢?”
馬雨看到眾人陷入深思,又說道:“我在陳家的繅絲場做了一個簡單的對比,那批便宜的蠶絲,絲長比正常蠶絲短了三分之二,斷頭比正常絲多了二十倍。顏色更是各種什么樣都有,有青色、灰色、米色,諸位見過墨汁一樣的蠶絲了嗎?我倒是這次開了眼界,如果這些絲紡在一起,能成一幅不錯的水墨畫!”
有兩個掌柜忍不住笑了起來,但知是不妥,馬上又板回面孔。
沈老爺子也有點好奇地重新打量起這個三兒子,不論他剛才所說是真是假,但話語如此犀利,條理如此清晰,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他突然覺得這個三子并不像平日看起來那般無能,稍加培養(yǎng),說不定真能擔起家業(yè)來。
吳掌柜又是不迭地磕頭,說道:“老爺啊,三公子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一套誰也沒聽過的檢測方法,連我和陳掌柜這樣的經(jīng)驗,都對他的方法覺得摸不著頭腦,可不可靠便不言自明了。而且三公子平素的為人大家又不是不知,在下懷疑他這次是聽信了別人背后教唆,中了別人的挑撥之計了。”
李氏聞聽到他直言兒子不好,還說背后有人教唆,不由惱了,怒聲道:“你說誰教唆?”
吳掌柜忙賠罪:“夫人誤會了,夫人一心只是為了沈府好,怎么可能教唆不利沈家的事呢?!”
李氏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但長孫沈重秋卻忍不住撇了撇嘴。
吳掌柜又道:“那批絲確實有些毛病,當上等蠶絲是賣不出去的,但也是一些不大緊要的瑕疵。所以陳掌柜才想辦法低價處理給我們,以防外人傳言他那里會出不好的蠶絲。但絲的質(zhì)量,絕對沒有差到三公子所說的那種程度。”
沈慕紅聞言也插嘴道:“父親,我們家這次接的可是大單,但對方把價壓得太低了,若不在絲的價格上做些文章,很可能最后是賠本賣吆喝,如果真有這么便宜的絲倒是不妨一試。”
吳掌柜見有人贊同自己的看法,馬上繼續(xù)說道:“二公子是明白人,為了沈家的這次的大單,在下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么一個主意,本以為可以讓沈家憑此絲度過眼前的難關(guān),卻不想三公子突然這么強勢地將生意給拒絕了。”
他看了一眼馬雨,又低聲地小心說道:“所以依在下的猜測,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教三公子出頭,把他當槍使,才會出現(xiàn)這種三公子表面精明,其實在辦糊涂事的情況。”
眾人都看向馬雨,倒是從心底覺得他背后有人指點的說法很是靠譜,連李氏都不由露出擔憂之色。
沈老爺子沉聲說道:“慕白,你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馬雨心中不禁一跳,這招好狠,聽上去他的話果然是比自己的可信。而且他是因為系統(tǒng)附身,才導致的突然性情大變,若說眾人沒感覺出他的異狀也有些不大可能。
但他倒也不緊張,話得得太漂亮,也不如物證來得實際,陳家蠶絲的樣品他可是一并帶回來了。
馬雨鎮(zhèn)定地說道:“吳掌柜的演技一流,不去唱戲真是浪費人才。不過,我每去一處繅絲場,便將那里的蠶絲都做了封樣,那陳家之絲到底如何,等我從房間將樣品取來,大家自然是一目了然了。沈家的人可不是白癡,指鹿為馬的事在這里行不通!”
吳掌柜微微一笑,好像對他的這個說辭早有準備:“三公子是說蠶絲顏色各異的事吧?不錯,只有這一點兒三公子所言是有道理的,只是三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些年來在沈家也不是吃白飯的,經(jīng)過多次的測試,我已經(jīng)掌握了一種可以將灰蠶絲洗白的方法……”
“哦?此話當真?”沈老爺子激動地一下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嚇得李氏慌忙上前攙扶。
難怪他這么激動,要知紡織業(yè)想要改進技術(shù)非常之難,蠶絲在上古時期便被發(fā)現(xiàn),但接下來的二千多年內(nèi),卻織紡技術(shù)并無多大改進,差不多還維持著原始的狀態(tài)。
紡織業(yè)中一丁點兒的改進便算是革命性的進步了,誰掌握了這種技術(shù)誰便會在競爭中占據(jù)巨大優(yōu)勢,笑傲一方。
吳掌柜臉色也好看起來:“老爺,秘方就裝在我的腦子里,可以說有了這個方法,我到哪里都會被人當做寶貝一樣供著。我卻從沒動心,一心幫沈家重振雄風,卻不想今天卻遭如此猜忌,我也是心寒啊……”
他說著卻真的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