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鑄劍

我在屋子里不敢出門，屋檐上隨處掛著一兩條叫不上名字小蛇，也不知道有毒沒毒。門口外面走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她帶著苗家的帽子。忻長白嫩的脖子上，掛著一串銀鈴鐺，走起來清脆悅耳。這少女長得極美，挎著一個木盆，走起來婀娜多姿，書里寫的，畫上畫的都比不上這少女分毫。

此時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與沈碧云相似的東西，說不清，但是感覺得到。我望著她有些出神，這苗家少女卻沒有漢家女孩那般矯揉造作，只是站在門口“咯咯”的笑著。

我被這清脆笑聲驚醒，頓覺大失禮儀，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跟人家打招呼。倒是那小姑娘十分爽朗，將木盆放到地上，對我說：“我聽阿爹說家里來了個漢家的哥哥，我叫雷晴雪，你叫什么？”

“王少卿。”

“名字不好，‘少卿’，‘少頃’，總是讓人等待，小心家里的嫂嫂跟人跑了呀！”

我被她一句話弄了個大紅臉，但又覺得這少女有趣，不由得問道：“你懂漢語？”問了這話才覺得自己失言，人家當然懂的漢語，其實我本來是想問懂古漢語，只是被著少女所驚艷，一時拙嘴笨腮，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人家少女卻毫不避諱，只說：“我是山科民族學院的學生，漢語學的不好。我名字是阿爹給我取的，因為我出生那天，家里下雪了。”

我暗自點頭，這少女的名字竟然大有來意。

雷雪晴放下木盆，走到旁邊的一個小木屋里，從里面熟練地抄起一根搟面杖粗，一尺長的蛇來。她拿著一個玻璃瓶子給毒蛇放毒，然后操著苗刀剁掉了蛇頭，地放熱水扒皮。

我在一邊看得雙眼發(fā)直，這真是百里不同風。苗疆與我家相隔千里，這風俗習慣果然是天差地別。

苗家缺鹽多辣子，罐子里多是他們平時收集的粗鹽。雷雪晴把切成段的蛇肉用鹽巴腌制，上面又裹了一層厚厚的辣子。她從腰間又掏出一個藥瓶，倒進去一點粉末，抬頭對我說：“這里面有我苗家的咒語，你吃了這蛇，毒蛇就不敢咬你，下次來就不用害怕了。”

“你是巫師？”

雷雪晴點點頭頗有些自豪的說：“咱是寨子里的巫祝，你剛才吃的藥就是我配的呢。”我心中的又是贊嘆又是慚愧，不知不覺竟然欠了小姑娘兩個人情。

苗家的飯跟漢族的飯自然不同，那一道蛇羹更是鮮美絕倫。酒足飯飽時間才剛到晌午。雷大叔知道我有事，也不推辭，風風火火的帶著我來到苗寨的后寨。

還沒見到人，就遠遠的聽見叮叮當當?shù)那么蛑?。雷大叔大喜?ldquo;今天大伯開爐，我們去見識見識他老人家的手藝！”

待我見到雷老爺子的時候，只見他袒露上身，盤膝坐在火爐的旁邊。剛才聽到的打鐵聲，是一個精壯的男子。雷老爺子看上去要有七八十歲了，但是精神很好，而且身上的肌肉沒有松弛，跟年輕人一樣。他盤坐的方式非常有啥意思，雙手相互用拇指叩住虎口，是我道家正宗的打坐方法。

雷老爺子呼吸均勻，氣脈悠長，呼吸之間胸腹隱約有風雷之聲。他一邊緩慢的呼吸，一邊對旁邊的那個大漢說：“刀劍要千錘百煉，不僅僅是要敲打出刀劍的雜志，更是要敲打出你內心的雜志。如此內外通明，放得一柄好劍。”

那大漢似乎聽不明白雷大伯說的意思，只是一味地用蠻力捶打，倒是很快就打出來一把劍的劍坯來。似乎是察覺到我們的到來，雷大伯慢慢睜開眼睛，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竟然有光芒激射，隨后又內斂下去。顯然是道家養(yǎng)氣的功夫到了一定的火候。

“無量天尊！”雷大伯見我來此地，竟然先打了個稽首，這讓我一下子有點措手不及。我趕緊還禮，問道：“雷前輩您這是……”

“你是韓仙芝的徒弟吧？”雷大伯一眼就說出我的來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師父的名字。他指著我手穿在手上的三枚大錢說：“我認識這三枚大錢，當時我以苗疆巫術跟你師父交換，他都不舍得給我，最后用自己修煉的不傳之秘跟我交換，卻沒想到傳給了你。”

“大師知道這三枚大錢的來歷？”我有些好奇起來，師父當時也沒說明白，只告訴我這雕母大錢大有來頭，如今剛好可以請教一下。

雷前輩笑道說：“你師父其實當時已經猜出來個大半，但是不敢確認，其實他猜的一點也不錯，這三枚雕母大錢，乃是袁天罡用的。當時一共鑄造了八枚，給人起課算卦，他的卦就叫做金錢課。后來失傳了，讓你師父有幸得了其中三枚，現(xiàn)在又傳給了你。”

我心中有些惶恐，唯恐三枚大錢不保，沒想到雷前輩卻擺了擺手說：“我還拉不下臉找一個晚輩要東西。而且我當年要這三枚大錢，不過是想通過這三枚大錢悟出來鑄造一道。得了你師父的道經后，我已經摸索出一條道來了，這三枚大錢也沒有用處了。”

雷翠庭上前跟雷前輩說：“原來大伯與這小兄弟的師父相識，那都是自家人了。這小兄弟想要打造一把刀劍，大伯可是要得？”

雷前輩摸著胡子沒有說話，讓我有些忐忑，猛然間，他睜開眼睛對我說：“你小子來的正是時候，我這里倒是有件東西要讓你看看。”

我跟雷前輩走到了屋子后面，一個巨大的院子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這里有從無數(shù)練廢了的刀劍坯子，有不少都已經被銹蝕。雖然有幾把閃爍著寒光，但是卻從中間折斷。這院子里的刀劍坯子最少也有上千把。

按照雷前輩介紹，打造一口劍要10天時間，這里的積累刀劍超過三十年。因為天長日久，這院子周圍的土壤都變成了暗紅色，頗有小說里面“劍冢”的感覺。

雷前輩走到院子里，從一堆廢棄的刀劍中，摸出來一根黑色的棍子。說是棍子，但是卻有些短，只有四尺，這棍子通體黝黑，外表布滿了各種鐵瘤，仿佛一根燒過的蠟燭，被燭淚涂滿了全身一般。

雷前輩對我說：“這棍子是十年前從天上掉下來的，我本來以為是快鐵，但是二十年來我只把它外面的一層細細的殼敲碎了，這棍子的外面，卻一點都沒有變化，我把這個送給你。”

“這個？”我有點茫然的看著雷前輩，不知道他給我這根棍子有什么用處。

雷前輩說：“這棍子里面有東西，我覺得你肯定能用得上。只是我不知道該如何打開。”

“如果我打不開呢？”

雷前輩說：“如果你打不開，那就留給兒孫，讓你的兒孫打開它看看。”

“為什么是我？”

“還你師父人情。”雷前輩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當時你師父拿巫術跟我交換的時候，我藏了一手，怕他騙我，給我假的道經，所以我給了他假的巫術，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師父是個正人君子，這事困擾了我?guī)资?，如今總算是可以放下了?rdquo;

老一輩的恩怨，就這么化解，我心中的卻高興不起來，我本來是想來這里打造個刀劍以后好用來煉制法器的。卻沒想到得到這個東西。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雷前輩突然喊我停下，從口袋里摸出來一副精美的鐵手套來交給我說：“我研究過你們道門的一些東西，所以特地給你打造了這一副手套。”

“這有什么作用嘛？”

雷前輩自豪的說：“這是我用你手上那根棍子的上敲打下來的外殼打造的，乃是天外隕鐵，上面刻著你們的正反五行陣，以后打起架來不吃虧。”

我結果那鐵手套，戴在手上，大小合適，而且絲毫不覺得生澀，不由得贊嘆雷前輩的手藝。從木屋出來之前，雷前輩又囑咐我說：“當年我修行的時候，你師父說過一句話，我心中有刀劍，所以打造的永遠是刀劍，什么時候我心里沒有刀劍了，就打造出來真正的刀劍了。當時我不懂這話，三十年的修煉，算是摸索出來一條門道，你手上的那棍子我感覺里面一定有東西，你好好實用，將來打造出自己的刀劍。”

我跟前輩道了謝，隨著雷大叔來到了前宅，因為著急趕著回學校，所以我們提前出發(fā)。雷晴雪此時換了一身學生裝，頭上的帽子也換了一個大沿兒的遮陽帽，她把自己藏到高高的校服領子里面，就神奇的把自己的氣質完全內斂起來，看上去絲毫沒有出眾的地方。她告訴我，這其實也是巫術的一種。苗疆的巫術分為黑白兩大類，收斂氣質隱藏相貌，乃是黑巫術里面最基本的巫術。

提起巫師，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不由得問道：“對了，你聽說過一個叫張玄靈的人嘛？”

雷晴雪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啊，不久前寨子里來了一個人，他就叫張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