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挑著水，一路搖搖晃晃的又回到了柴家大門口。
也直到這個時候，她才仔細的看清了柴家的正門長什么模樣。而就算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又被眼前所見給弄得心口又是一涼。
這個屋子也就比她的娘家稍稍好一點吧！
據(jù)王三媳婦的說法，當初老族長本來是打算把村尾一個牛棚給王氏母子倆住的，可是王氏哪里肯干？她自然又是一通上躥下跳，又拉著老族長的寶貝孫子死活叫著要同歸于盡。老族長被煩得不行，又看在當初王氏親爹給村子里修了一條路的面子上，就把自家一個在村子中間、年久失修的老宅子給了她。這就是王氏母子現(xiàn)在住的這所房子了。
這些年王氏也就想法子把外墻補了補，剩下的也就這么湊合過來了。如今這房子從里到外都斑駁一片，風一吹過來，木門吱呀吱呀的直叫喚，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去壽終正寢。
春枝想起來，她娘家的大門都沒這么破。好歹家里的門窗桌椅壞了，她爹馬上就能找點東西來給補上。
正想著，就聽到吱呀一聲響。還沒見到人，王氏那熟悉的大嗓門就已經(jīng)鉆進了耳朵里——
“懶婆娘，大清早的你就站在家門口干什么？又想偷懶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門！你趕緊給我滾進來，我兒娶你進門可不是讓你來當少奶奶享福的！”
就在她的嗓門響起的瞬間，王三媳婦趕緊就挑著水桶一溜煙跑了。剛才和春枝不離不棄了一路的小三子也喵嗚一聲，竄上了房梁。
眨眼的功夫，這里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春枝一個人，面對著一臉兇神惡煞殺到跟前來的王氏。
對上那張臉，春枝頓了頓，連忙垂下眼邁開腳，挑著擔子進了屋子。
進門后，她就看到她的新婚丈夫柴東已經(jīng)起床了。現(xiàn)在的他換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長袍子，不過衣裳卻是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穿在他身上服服帖帖的，顯得他身量細長細長的，就像是一桿還沒有長成的青竹。他的頭發(fā)也梳得很齊整，雖然只是用一根木簪子束了起來，那渾身上下卻莫名的多出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味道。春枝記得，她以前只在村里私塾里讀書的男孩子們身上看到過。
那都是她過去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人。結(jié)果現(xiàn)在，她的丈夫居然身上也帶著這樣的味道，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柴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立馬臉一沉。“看什么看？”
“就是，你進門了不干活，盯著我兒看什么看？”王氏也氣勢洶洶的跟著吼。
春枝立馬驚醒，她趕緊低下頭，提著水桶進了廚房。
廚房里還剩下小半缸水。春枝挑回來的這兩個半桶水倒進去，水缸也沒有裝到一半。
王氏對這個結(jié)果很不滿意，盯著春枝的眼神里就又帶上了刀子。
“媒婆不說你手腳勤快得很嗎？可怎么出去半天，你就擔了這么點水回來？算了算了，現(xiàn)在我兒吃飯要緊，你先把院子給我掃干凈再去吃飯，吃完了再去挑水，免得村里人說我欺負新媳婦！”
一面說著話，她一面把掃帚塞進春枝手里。“趕緊把院子打掃干凈，再灑上水。我兒鼻子不好，要是院子里煙塵太多把他給嗆到了，看我不打你！”
春枝乖乖的拿著掃帚打掃起院子。
王氏兩手叉腰站在一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確定她是在好好掃地，她才滿意的點頭：“就這樣，好好掃！老娘去給我兒煮早飯了，你別想偷懶。不然，一會早飯你別想吃了！”
進到廚房，王氏一邊生火做飯，還一邊不停的從小窗戶里張望著外面，一雙眼睛就沒有從春枝身上移開過多長時間。
慢慢的，伴隨著刷刷的掃地聲，廚房里也傳出來了一陣陣撲鼻的香味——那是白面的味道！
噴香的滋味縈繞在鼻尖，怎么都揮不開，春枝的肚子都忍不住開始咕咕直叫。
聲音剛發(fā)出來，那邊正捧著書在低頭看的少年鼻腔里就發(fā)出一聲低哼。王氏的耳朵也靈的很，她馬上就又從廚房窗子里射過來兩道銳利的目光，沖著春枝就吼：“懶婆娘，沒看到你男人都看了半天書了？你還不趕緊過來給他端水洗臉？你看看誰家的媳婦給你似的，又懶又饞，簡直沒救了！”
春枝默默的放下掃帚，進去廚房打了熱水過來端到少年跟前。柴東卻依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不過拘水洗臉的動作卻做得分外流暢。
等他洗好了臉，春枝放下木盆，就轉(zhuǎn)身繼續(xù)拿著掃帚掃地去了。
等她把院子掃干凈、灑上水，廚房里的王氏又開始叫喚：“懶婆娘，還不趕緊過來端飯？一天到晚就知道發(fā)呆，你又不是根木頭樁子！”
從昨晚上就開始被她罵，到現(xiàn)在一早上王氏更是沒消停過，春枝都已經(jīng)麻木了。她忙又鉆進廚房，就看到灶臺上已經(jīng)擺上了兩只粗瓷碗，碗里裝著大半碗稀得可以照出來人影的薄粥。還有一碟子醬蘿卜，可是里頭的蘿卜條一樣十根手指頭數(shù)得出來。
不過，春枝還是清楚的聞到了縈繞在廚房里的誘人的白面的香味。
但她才剛往灶上多看上一眼，王氏就趕緊移過身子，用她瘦骨伶仃的身子把身后熱氣騰騰的大鍋給擋得嚴嚴實實的。
“看什么看？我叫你進來是干活的，不是叫你到處亂竄的！真是小門小戶家的閨女，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
蘇染連忙低下頭，把這兩碗稀粥還有醬蘿卜給端到飯桌上。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王氏趕緊從鍋里拿出來兩個大饅頭，剛裝進碗里，她就連碗帶饅頭一起給藏在了棉衣下頭。
遮遮掩掩的帶著饅頭到了外頭，她才把饅頭拿出來塞進少年手里：“兒啊，你趕緊吃吧，千萬別餓壞了肚子！”
柴東嗯了聲，拿起一個饅頭就吃了起來。
王氏滿眼愛憐的看著兒子吃了有半個饅頭，她才回到廚房，自己端起一碗稀粥，有滋有味的喝了起來。
春枝見著，她也一聲不吭的端起自己的那一碗稀粥慢慢的喝。
喝完了粥，王氏就把空碗往桌子上一放：“快點吃，吃完了把碗洗了，再出去把挑水把水缸裝滿。還有，為了娶你，家里攢了一堆臟衣服都沒洗，你一會都給我洗干凈了晾上。明天我兒要是沒干凈衣服穿，你看我怎么對付你！”
春枝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就三口兩口的把碗里的稀粥喝完了，默默的開始收拾碗筷。
把鍋碗瓢盆都刷洗干凈后，她走出去就見到她的小丈夫又已經(jīng)坐在樹下開始看書了。春枝進出門幾趟，好容易把水缸都給裝滿了，她又抱起王氏早扔出來的臟衣服，一股腦的抱到村頭河邊去洗。
剛才挑水幾個來回，她已經(jīng)把村子里的地點都看得差不多了。這次洗衣服，她不用找人帶路，自己就過去了。
“春枝，這邊！”王三媳婦早她一步過來了。遠遠看到她過來，王三媳婦趕緊對她招手。
春枝到了她身邊，兩個人緊挨著一起洗衣服。
“剛才我看到六姑出來嚇壞了，光顧著自己跑沒管你，你不會怪我吧？”洗衣服的時候，王三媳婦小聲問她。
春枝搖搖頭。“我怪你干什么？你已經(jīng)幫我很多了。”
王三媳婦就又長嘆了口氣。“你真是個好姑娘，真是可惜了??！”
春枝抿抿嘴，繼續(xù)低下頭洗衣服。
把一堆衣服洗完晾好，然后王氏又安排了一堆事情給她去做。整個村子里的人就看到這個新媳婦從進婆家門的第二天開始就馬不停蹄忙得跟個陀螺似的。
好容易等她把王氏交代下來的事情都辦完了，這時候天也已經(jīng)黑了。
又簡單的喝了碗稀粥，隨便拿水洗把臉，春枝就遵照王氏的命令，端著一盆水進了房間。
“娘讓我端水來給你泡腳。”她對那個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少年說。
“你把水放下，你就可以走了。”柴東隨手一指，依然沒有看她。
“娘說了，讓我伺候你泡腳。”春枝放下木盆，卻沒有走開。
“我不用你伺候。”柴東卻說。
春枝不動，她雙眼定定看著他。“我要現(xiàn)在出去，娘肯定又要罵我。”
“那是你的事！”少年冷聲說。
春枝又看他一眼，突然蹲下去，一手抓起少年的一只腳，脫了他的鞋襪就往水里放進去。脫了一只，她再伸向另一只。
等柴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他的第二只腳都已經(jīng)沾上水面了！他連忙掙扎著想把腳從她手里掙脫出來。結(jié)果誰知道春枝手上猛地一用力，愣是把他的腳給按下去了！
少年怒了?？蓻]想到，他話還沒出口，春枝就已經(jīng)抬起頭冷冷看著他：“你給我老實點！”
少年一愣。“你說什么？”
“我叫你老實點，別再無事生非了！”春枝一字一頓的說。
少年又愣了愣，隨即他的眼神就陰沉了下來。
正想說話，春枝又搶先一步搶過話頭。“你也別再用你娘壓我。都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就知道叫娘，你也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年冷笑。馬上，他就對著窗外一聲大喊，“娘，她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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