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外公做了好多菜,有雞有魚的。雖然我年紀(jì)還小,但也知道,外公是怕我過不了今晚這一劫,所以讓我多吃些好吃的,再一個就是我要過生日了。雖然因為昨晚吊死的那女人,我挺討厭他,甚至憎惡他,但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可是更多的卻是害怕,不知道那些什么‘冤頭債主’來了會怎么樣。
勉強(qiáng)吃了些晚飯,天漸漸黑了下來,晚風(fēng)四起,吹的到處涼陰陰的。外公讓我去前院里幫他撿拾些木柴過來。等我抱著柴來到后院,只見外公換了身看著很新的衣服,臉也刮的干干凈凈的,心里有些不解。
外公命我把木柴放到那尊圓肚大爐子跟前,他從屋子里搬出一張小桌子,又拿出一些盛著水果花生之類的盤子,放到桌子上,再取出硯臺紙筆,磨了墨,往紙上寫了起來。每張紙只寫一個字,每寫一張,他就把紙往地上一放,總共寫了八張。
我一一看過去,只見那八張紙上分別寫著‘坎、艮、震、巽、離、坤、兌、乾’八個大字,其中好幾個我都不會念。待墨跡干透,外公把那八張紙分別放在了那尊大爐子的外圍,擺了一圈。
“這是做什么?”我好奇地問。
“是八卦。”外公說。
“八卦?”
“嗯。”
我看看那些紙,再看看那爐子,忽然想到《西游記》里太上老君的八卦爐,脫口道:“難道這是八卦爐?”
說完我臉上一熱,那是電視里的東西,太上老君煉丹用的。我擔(dān)心外公罵我蠢,沒曾想他卻道:“沒錯,就是八卦爐。”
我傻傻地張開嘴,難道外公要學(xué)太上老君煉丹?
就在我看著那爐子發(fā)呆的工夫,外公把那石缽從屋里端了出來,很小心地放進(jìn)了爐子里面的正中,然后,他把那些木柴一根根填塞了進(jìn)去。全部放完,外公讓我閃遠(yuǎn)一點(diǎn)兒,他走到那張小桌子前站定,理了理衣服和頭發(fā),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很嚴(yán)肅的樣子。我一聲也不敢出。
嘟囔了有一會兒,外公走過去,點(diǎn)著了爐火,濃煙彌滿整個院子,嗆的我忍不住咳嗽,火苗兒像是紅黃的舌頭,一下下從爐口伸出。外公站在那八張紙擺成的紙圈的外圍,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個多小時,火光逐漸暗淡,木柴快要燒完了。我正打算詢問要不要再去抱些柴過來,外公突然圍著那爐子走了起來,走著走著,他也不知是抓了一把什么東西,猛地丟進(jìn)了爐子里。霎時間,一股藍(lán)綠色的火從爐子里躥了出來,只一下子,我就感覺院子里的溫度降了下來,像是來到了深秋。我哆嗦著抱著自己的肩膀往地上一蹲,連口大氣也不敢出。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那種怪火暗了下去,慢慢熄滅了,院子里的溫度漸漸恢復(fù)了正常。外公從屋里取來一把鉗子,把那石缽從爐子里鉗了出來。我挪著腳來到跟前,只見外公掀開石缽,現(xiàn)出一塊膏狀的東西在里面,有點(diǎn)像肥皂,白里透黃的顏色。
外公吐了口氣說:“成了。”
“這是……”我摳著后腦勺。
“幫你隱藏身上氣場的東西,用陰陽火燒煉出來的。”
我盯著那東西,出神地點(diǎn)了下頭問:“我……我要吃下它么?”
“現(xiàn)在還不能吃,不然那些冤頭債主今晚就找不到你了,要把‘他們’引來了再吃。”
我撓撓頭,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吃了這東西冤頭債主就找不著我了,那我就不會死了,干嘛還把‘他們’引來?”
外公瞪我一眼說:“你小子雖然不大,倒是挺聰明,但聰明的不是地方。這東西吃了只能藏你一晚,而且還不能說話,到了明晚,冤頭債主還會找來,又不是天天有人上吊,我去哪兒再給你弄這東西去?”
“哦……”
“好啦!別再問東問西了!我說過,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外公把那塊‘膏’從石缽里挖出來,用紙包了放進(jìn)了懷里。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月亮越升越高,我心里也越來越緊張,不時望一望屋里墻上的掛鐘。眼看就快十一點(diǎn)了,外公把一張大黃紙撕成了一個人的形狀,在上面寫上我的名字,他用一根針把我的手指刺破,滴了一滴血在紙人上,再把我的一根頭發(fā)用紙人裹了,丟進(jìn)火星早已完全熄滅的那爐子里,命我坐在院子正中。
月上中天,不時有浮云遮住月光,四下里朦朦朧朧的,更增幾分詭秘。終于,‘當(dāng)……’十二點(diǎn)了,我條件反射差點(diǎn)從地上跳起來,被外公一把按住了。
過了好幾分鐘,沒見有什么動靜,也沒‘東西’進(jìn)到院子里,外公一言不發(fā)按著我膀子,我也不敢問他,身上的汗不停往外冒。突然,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傳來狗的叫聲,聽起來好像是那只大黃狗在叫,我心說,那狗怎么跑出去了?
就在這時,外公突然說話了:“‘他們’找過來了,大黃能看到,說明頂多不超過二里!快,把這東西吃了!”
外公說著,把那個小紙包從懷里取了出來,三兩下揭開,用手托著那塊‘肥皂’朝我遞了過來。我慌忙去接,卻差點(diǎn)碰掉在地上。
外公罵道:“你慌個什么?!”
我不敢還嘴,抖抖地抓起那東西,丟進(jìn)了嘴里。那東西剛一貼住舌頭,我就感覺到一種奇苦的味道,差點(diǎn)就吐了出來,后背都抽筋了。我盡量讓舌頭不去感覺那種苦,但它卻一股股往我腦門兒上沖。
“快吞了它!”
我喉嚨里發(fā)出‘呃呃’的干嘔聲,腸胃一下下痙攣,拼命吞咽,卻怎么也吞不下去,呼吸幾乎都閉住了,感覺隨時都會憋死過去。
“真是沒用!”
外公抬起粗糙肥厚的巴掌在我后頸上重重一拍,兩眼一黑的同時,我感覺自己的喉管一下張開了,那東西順著我食道滑了下去。
我大喘一口氣,感覺像是死而復(fù)生一樣。那東西進(jìn)到我肚里,還有苦味兒往上竄,被那氣息一沖,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嗝。
“良藥苦口,這東西的價值比良藥要高上百倍,自然也苦上百倍。”外公說。
我又想打嗝,外公道,別再出聲了!我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生生把嗝憋了回去,眼淚掉了下來。
“我告訴你。”外公鄭重地說,“冤頭債主已經(jīng)知道你在這里了,來的不知有多少個,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大的能量。一旦你如果出聲,就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到時候別說是我,可能連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聽著心里發(fā)毛,忘記嘴里的苦了,隔著朦朧的淚眼朝前院望過去。
風(fēng)一陣陣從前后院之間的小門吹進(jìn)來,菜園里的植物莖葉像是人的頭發(fā),左搖右擺的。又一朵云遮住月光,到處都是昏黑的暗影。
突然,我聽到前院的鐵柵門‘咣啷’響了一下,心往上一躥,旁邊的外公全身緊繃了起來。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種像是撒豆子的聲音,又像是風(fēng)在卷著沙子響,‘刷……’,那響聲鋪著地,朝著后院而來。來到后院門口,那聲音消失了。直覺告訴我,有東西來了,但是任憑我把眼睛睜大,卻什么都看不到。過了五六秒鐘,突然,我感覺到有一種陰冷的氣息沖我撲面而來,身上的汗毛齊刷刷豎立而起。外公靠著我的腿動了一下,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種恐懼仿佛是從骨子里,從我體內(nèi)的最深處鉆出來的。我緊咬住牙關(guān),身體僵硬的就像石頭。
難道這就是來找我索命的冤頭債主嗎?可是我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覺到那種陰冷的氣息圍著我游走。那種氣息圍著我游走了大概十多圈,我身前突然騰起一股陰風(fēng),卷著塵土朝那尊爐子撲去,‘嗚’地鉆進(jìn)了爐子里。
外公大喝一聲跳了過去,兩步就到了爐子跟前,他一把抓起爐蓋蓋住了爐口。
“好了,抓住‘他們’了!”
我心道,抓住冤頭債主了?看來外公之前把滴了我的血,寫有我名字,以及包著我頭發(fā)的那紙人丟進(jìn)爐子里,就是為了把這些前來索債的鬼債主引到爐子里去。
外公兩手按著爐蓋喝道,“你們聽著,冤有頭債有主,人死百了,上輩子的恩怨已成過眼云煙,不應(yīng)該作用到這輩子我外孫的身上!如果你們聽我的勸告速速離開,我會想辦法助你們早脫輪回,否則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爐子里‘咕嚕’一聲響,像是人的腸子鳴叫發(fā)出的聲音,緊接著,只見那爐蓋往上一掀一掀動了起來。
“我再說一遍!”外公用力按住爐蓋,“如果你們不肯聽我的話,就休要怪我不客氣了!”
那爐蓋還是在動,看情形這些債主想要沖出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外公越來越吃力,眼看就快按不住了,他沒叫我,我也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過去幫他。正猶豫著,那爐蓋突然猛往上一掀,差點(diǎn)把外公給掀的往后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