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夫人憋了半天終于等到秀蕓停手,她立刻上前輕聲開口。
“方姑娘,這真的,有效果嗎?”
秀蕓看著她擔憂的表情,很想反問,視覺效果不是挺好的嗎?
然而她只是貼心地點點頭,“嚴夫人可是想問疼不疼?與其問我,不如直接問嚴老夫人如何?”
嚴夫人立刻低頭,“母親,您覺得如何?”
不是她不相信秀蕓,實在是,嚴府最為最貴的老夫人,此刻的模樣太過嚇人,她不緊張都不可能。
嚴老夫人輕輕地“嗯”了一聲,想來,是不愿太過描述這種感覺……
秀蕓下完針,等留針的時候,又開始擺弄起艾絨和艾炷起來,卻并不說話,安靜得很。
屋子里頓時靜悄悄的,嚴夫人瞧著那一根根銀針,頭有些發(fā)暈,卻強撐著要守在老夫人的身邊。
過了一會兒,倒是老夫人發(fā)了話,“都出去吧,有田嬤嬤留在這里就成。”
“母親……”
“出去。”
嚴夫人有些疑惑,只是她向來聽慣了老夫人的命令,于是只能慢慢地退出去。
其余的下人也都盡數(shù)退去,屋里除了老夫人,只剩下秀蕓和田嬤嬤。
過了一會兒,秀蕓將銀針起出,收入針囊,“下面我要給老夫人艾灸,興許有些微疼,老夫人還請忍著些。”
說著,她讓田嬤嬤將老夫人的衣衫除掉,將艾炷放上去。
“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又會答應,讓你診治?”
嚴老夫人忽然開口,略顯蒼老的聲音里,有著秀蕓都能聽出來的疲憊。
秀蕓動作微頓,隨即又動作起來,“小女子不知道。”
“呵呵呵,你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看出我的心病的大夫,或許是因為,你是個姑娘家。”
秀蕓將艾灸放在穴位上,慢慢點燃,那艾灸頓時燃出艾草的藥香。
“老夫人既然知道有心病,是小女子妄言了。”
秀蕓不咸不淡的語氣,讓嚴老夫人忍不住輕笑起來,“怎么,我不愿受你診治,心里惱怒了?女子在這世上,就是有許多不如意,這是命。”
“……”
秀蕓暗暗翻了個白眼,她的靈魂可是出自男女平等的年代,命?呵呵。
似乎看出了秀蕓的不屑,嚴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好笑,“怎么?不相信?那是你這小丫頭年歲太小,見過的事情太少。”
“便是我,掌管著嚴府的后宅,也免不了要患上心病,你又如何能幸免?”
秀蕓停了手,起身站到一旁靜等著,聞言也點點頭,語氣疑惑,“是呀,老夫人身份尊貴也會有心病,小女子也很不能理解呢。”
在她看來,嚴老夫人是嚴家最尊貴的人,兒子孝順,給她遍請名醫(yī),媳婦乖巧,陪著身邊伺候。
府里家財萬貫,這么幸福的日子得個毛的心病???
一旁的田嬤嬤得了嚴老夫人的眼色,上前兩步,“方姑娘有所不知,我們老夫人的心病,是家宅不安寧。”
家宅不安寧?秀蕓想了想,“馨姨娘?”
剛說完她就后悔了,自己個兒瞎摻和什么呀?
“呵呵呵,我只是隨便說的,還請老夫人別介意。”
嚴老夫人卻似乎來了興趣,“為何你會這樣覺得?”
見嚴老夫人并未生氣,反而像是被人戳中了癢處,秀蕓也就無所謂起來。
至于為何會這樣覺得……,呵呵呵,一大朵白蓮花嬌嬌弱弱的,她怎么會猜不出來?
再加上環(huán)兒打聽出來的消息,嚴大人寵愛馨姨娘,老夫人只嚴承運一個兒子,又不好因為一個女人跟兒子結仇,可若是放任不管,馨姨娘又太肆無忌憚。
老夫人會得心病也不足為奇。
當然秀蕓不能說得如此直白,她瞇著眼睛笑了笑,“呵呵呵,小女子猜的。”
“……”
嚴老夫人哭笑不得,這丫頭眼睛里明明什么都明白,卻并不說出來,方才也是她看錯了,這個小丫頭,比她想象中,更加不簡單。
嚴老夫人怕是被心里的事情憋壞了,田嬤嬤等心腹,也無法給讓她舒緩心緒。
這會兒面對一個如此特別的小丫頭,不知怎么的,她竟有種想要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的沖動。
于是在等待艾灸完畢的時間內(nèi),嚴老夫人不緊不慢地,將她淤堵在心頭的煩惱,一一說給秀蕓聽。
秀蕓都要給跪了,她不要聽啊啊啊??!嚴老夫人能不能有點堅持,剛剛不還看不上她的嗎?現(xiàn)在跟她說這么私密的事情是要怎樣?
然而面對病患,秀蕓又不能發(fā)飆,于是只能保持著微笑,假裝自己是個好聽眾。
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煩惱,嚴家主脈只剩下嚴承運一人,可旁支分家還有不少,眾人眼睛都盯著主家在看,想在家族財產(chǎn)上多挖上一勺。
老夫人夫君早喪,獨自將嚴大人撫養(yǎng)長大,還得費心守著偌大的家業(yè)不被人給巧取豪奪了,費心費力。
好不容易等到嚴大人成年,張羅來的嚴夫人門當戶對本分老實,只可惜她進門后連著兩年無所出,為了嚴家有后,在老夫人的默許和暗示下,嚴大人納了妾,就是馨姨娘。
她本是個莊戶人家的閨女,老夫人見她還算本分,也就同意她進了門,不想她入門之后性情大變,仗著些狐媚手段,將嚴大人牢牢攏在房中,連正妻都冷落了。
嚴夫人性子老實,不善與人爭辯,閨房之事不如那馨姨娘知趣,自是落了下風,待的那馨姨娘生了個兒子后,更是壞了規(guī)矩,妾室所生皆應交于正妻撫養(yǎng),可馨姨娘仗著嚴大人寵幸,生生的把嚴澤浩留在了身邊。
這還不算,她還不斷向嚴大人索要田產(chǎn)財物接濟母族兄弟,她的幾個兄弟都讓她求著嚴大人弄進了靜安縣城,有的當了稅官,有的在衙門里當差。
老夫人辛苦一輩子保下的家業(yè),馨夫人動動嘴皮子就撬了去,這讓她如何不惱火,可這馨姨娘極會演戲,只要老夫人稍加斥責,在嚴大人面前就垂淚不已,好似整個嚴府的人都在欺負她。
嚴大人被她的模樣蒙騙,更是心生憐惜……
秀蕓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忍不住心中贊嘆,她實在是挺佩服馨姨娘的。
這種成就,可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做到的。
能將嚴大人這樣的人籠絡住,且這些年榮寵不斷,馨姨娘手段了得。
秀蕓在心中默默鼓掌。
瞧著老夫人眼里的悔恨,秀蕓看看艾灸也差不多了,于是將東西撤了,讓田嬤嬤將她的衣衫穿穿好。
嚴老夫人攏了攏衣襟,眼皮有些耷拉,似是疲倦了。
然而她卻固執(zhí)地問,“小丫頭,若換做是你,你又會如何?”
秀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頭也沒抬,輕聲地回答,“老夫人問錯人了,若是我,我不回走到這一步。”
她收拾好站起身,臉上是與她外表不相符合的沉穩(wěn),“我不會為了子嗣給兒子納妾,既然原本為的就是子嗣,如今嚴大人也有兒子了,您的目的不是達到了?”
“一邊想找個女人來為嚴家開枝散葉,一邊又想找來的女人三從四德乖順聽話,老夫人想得太多了,思慮過甚,難免會有心病。”
田嬤嬤的眼睛瞪成了銅鈴,不敢相信地看著秀蕓,眼里涌出一層層怒氣,她怎么敢!怎么敢這樣與老夫人說話?
田嬤嬤轉(zhuǎn)頭去看老夫人,緊張地想要安撫,卻發(fā)現(xiàn)老夫人的眼睛有些失神,出神地看著頭頂?shù)拇册!?/p>
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嗎?
不想愧對嚴家的列祖列宗,于是只兩年無所出,便為了承運納妾,這一切,是因為她嗎?
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倦意如同潮水一樣席卷而來,嚴老夫人很快繳械,陷入黑甜的睡夢中。
“老、老夫人?”
田嬤嬤詫異地輕喚,上前確定再三,才發(fā)現(xiàn)嚴老夫人是睡著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秀蕓,想要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秀蕓笑了笑,拿好了東西,轉(zhuǎn)身走出了內(nèi)屋。
氣死她了……
秀蕓走出去時,眼睛里都帶著隱隱的怒氣。
所以說這個時代女子結什么婚???有什么好結的???盲婚啞嫁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碰巧是個不錯的,還要擔心自己能不能生得出孩子。
如果不能,那就等著婆婆用正大光明的借口給自己丈夫添人!
太特么心塞不能忍了!
秀蕓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個圣母,很好,繼續(xù)保持。
為了賺錢她可以醫(yī)治病癥,但是心病,抱歉,她沒那個功夫糾正已經(jīng)扭曲了幾十年的觀念。
就是可惜了嚴夫人,那樣好的一個女人,被婆婆塞了人還如此孝順,前前后后的伺候。
秀蕓暗暗嘆了口氣,走進偏廳,嚴夫人第一個迎上來,“秀蕓姑娘,母親如何了?”
看著嚴夫人消瘦卻清秀的面容,秀蕓心里更加為她不值,卻淡淡地笑了笑,“嚴老夫人睡著了,等她睡醒了,用一些安神靜氣的藥粥。”
“母親,睡著了?”
嚴夫人眼中滿是激動,看向秀蕓的目光是全然的感謝,看得秀蕓又忍不住嘆息,作孽??!
高行文和嚴承運也過來,詢問了情況之后,高行文連聲感謝,“多虧了秀蕓姑娘,這一次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秀蕓勾了勾嘴角,“嚴老夫人飽受病痛折磨,嚴大人最該感謝的人,是嚴夫人,若不是嚴夫人盡心盡力地照顧,就算我會針灸,怕是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