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以前是地主,管著好幾百畝地,家道殷實。太爺爺生了四個兒子,前三個跟著韓復渠當兵,地位頗高。只有我爺爺留在農(nóng)村繼承家業(yè),人稱小地主。
爺爺結(jié)婚那年,李家還是名門,前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我爺爺選中一個最漂亮的。
他們倆結(jié)婚當年,韓復渠死在蔣介石手里,手下的軍官們亂作一團。沖突中,在外當兵的三兄弟全部陣亡,各自的正房太太、姨太太們、連同子女一起,無一幸免,氣得我太爺爺差點死過去。
第二年開春,我奶奶懷孕,生下我父親李衛(wèi)國??上缓?,童年還沒過完,趕上鬼子掃蕩,整個李家莊2000多口人幾乎喪盡。
一場動亂過后,偌大的李家只剩下我爺爺和父親二個人,一人挨了一刺刀,躲在尸體里逃得一命。
鬼子投降以后,又是解放戰(zhàn)爭,連綿的戰(zhàn)火打過來,李家莊原有居民只剩下3戶,住在我們左邊的張家、右邊的高家,凄慘荒涼,相依為命。
建國以后,李家莊外遷過來很多住戶,以劉家為首,人多勢眾。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這些本地住戶反而備受排擠,只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
轉(zhuǎn)眼間,來到那個年代,嚴厲打擊地主老財。李家莊那些外來戶們推舉劉來福為村長,對我們這些本地“財主”展開清洗。
張家和高家還好,世代貧民,可以免受牽連,我們家就不行了,屬于老牌地主,自然而然的首當其沖。
劉來福帶著村民們把我們家土地分了,家具搶了,牲畜沒收了,再把我爺爺和父親攆到牛棚里住,天天和一群老黃牛吃住在一起,別提有多慘。
不僅如此,劉來福懷疑我們家藏著寶貝,把我們家祖宅拆了,地基挖開,掘地三尺的尋找寶物。
一場風波刮過去,我爺爺一命歸西,剩下我父親一個人艱難生活,受盡了歧視。幾年以后,趕上平反,終于把我父親從牛鵬里放出來??墒窃谶@個時候,他已經(jīng)渾身是病,再也干不得重體力活。
劉來福把我父親安排進村西頭最破的房子里,和張家的張二牛,高家的高鵬舉住在一起。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本地戶,理所應當?shù)膫涫?ldquo;尊敬”。
往后的許多年里,縱觀整個李家莊,除了張家和高家以外,其他住戶對我們敬而遠之,生怕得罪了“官威顯赫”的劉家。
除了張家和高家以外,只有高鵬舉的連襟千禧才——居住在魏家莊的半個神棍,因為職業(yè)的緣故,備受歧視的同時,和我們同病相憐。
轉(zhuǎn)眼間到了1971年,我爸30歲,可是他娶不到媳婦。都怪我們家太窮,成分也不好,鄉(xiāng)親們敬而遠之。
千禧才給我爸出了個主意,讓他去隴西地區(qū)討一個外地媳婦。為此,張家、高家和千家一起湊錢,給我爸買上一身黑色風衣,帶上幾斤沿海特產(chǎn)的黃花魚,坐著火車來到隴西山區(qū)。
憑借那些黃花魚,差不多5斤的樣子,加上我父親不錯的相貌,換回一個漂亮媳婦。這事兒放到現(xiàn)在來看,簡直就是個笑話,可是放在當年,竟然搞定了。
后來聽我媽說,她們老家非常閉塞,到處都是大山,從來沒見過魚。等她看到我父親穿著風衣、拎著黃花魚出現(xiàn)的時候,驚為天人,立刻被他征服了。
我姥爺很早就死了老伴兒,只能跟著女婿養(yǎng)老,一看我媽答應下來,當然不能反對。等他們來到李家莊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我們家除了十畝爛地以外,竟然啥都沒有。
我姥爺非常失望,可是他并未反悔,帶著女兒想方設法的學習我們當?shù)胤窖?,幫著我父親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隴西人,實在。
我爸結(jié)婚當年,多年無子的張家、高家和千家先后產(chǎn)子,在加上我們家,一年之內(nèi)降生四個孩子,高興的我姥爺逢人就說:“四喜臨門,四喜臨門。”
先后出生的四個孩子里,最大的是張大壯,第二個是我,第三個高大山,最后一個是千禧才的閨女千雪,小名叫山楂。
據(jù)說,山楂出生的時候,湊巧趕上她們家山楂樹落果,一片紅紅火火,于是乎,她便有了一個十分接地氣的小名——山楂。
我姥爺聽說以后靈機一動,“既然那女娃娃叫山楂,咱們叫橙子好了,湊做一對兒。”
問題在于,人家的小名山楂,大名叫千雪,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而我呢,小名叫橙子,大名還是橙子,難聽到爆炸??上耶斈晏?,不懂得抗議,竟然就這么定下來。
當時那個年代,我們家,包括張家、高家和千家在內(nèi),全都窮的跟狗一樣,一下添了四個孩子,肯定吃不飽。
姥爺沒辦法,只能背著我到處溜達,逮著什么喂什么...半熟的莊稼、烤熟的昆蟲、各種草根...但凡他能發(fā)現(xiàn)的,統(tǒng)統(tǒng)嚼碎了喂給我吃。
一開始的時候,我當然不適應,一個勁兒的拉肚子,后來就習慣了,無論吃什么都不鬧肚子,一個勁兒的長肉。就這樣,反而比同齡人強壯很多。
等我長大以后,天天和大壯、大山子膩在一起,山楂也不去魏家莊,長期住在她表哥大山子家里,一個小女孩,整天跟著我們瞎晃蕩。
我們的童年時光算不上太美好,劉來福的二小子劉萬峰整天帶著人欺負我們。他們家有錢,又是村長,人多勢眾,我們四個總是吃虧。
就算我們偶爾贏一次,劉萬峰的哥哥劉萬林就來了,他比我們大10歲,輕而易舉的打跑我們。
1988年,我17歲,繼承了老爸的外貌基因,濃眉大眼國字臉,不怒自威;又繼承了我姥爺那邊的彪悍體魄,長得虎背熊腰,劉萬峰早就不敢隨便欺負我們。可惜我讀書不靈,大壯和大山子同樣扯淡,兄弟三人全部輟學在家。
只有千雪是個例外,劉萬峰也是,他們倆都在讀高二,很有希望考上大學。這個時候,因為千雪上學的緣故,早就和我們聚少離多。
同年正月初八,劉來福召集村里人開會,通過一項重要決議——整頓那些埋著尸體的公共墓地。
墓地里埋藏的幾乎都是我們李家、高家和張家的先祖,豈能說遷就遷?這項決議分明是沖著我們這些本地戶來的。
更何況,劉來福定下的遷墳日期還沒出正月,大家正在過年呢,簡直太欺負人了!
可是,這項操蛋的政策得到了所有外來村民的同意,不管我們這些本地戶如何抗議,很快就鋪展開來。
正月初八下午,通過決策的當天,劉來福找來挖掘機,率先把那些無主墳墓一口氣挖掉,丟棄的遺骸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不成樣子。
挖掘機轟鳴的時候,劉來福耀武揚威的走到我們?nèi)颐媲埃?ldquo;李衛(wèi)國、張二牛、高鵬舉,你們是自己挖呢?還是等我來挖?”
這個王八蛋把墳地里弄得亂糟糟的,我們哪敢讓他挖?只能自己來!
劉來福給我們?nèi)鞎r間,讓我們把所有的祖墳全部遷走,而他劃給我們?nèi)业哪沟赜痔貏e小,想要正兒八經(jīng)的安放起所有的祖先那是不可能了。
我和大山子他們氣不過,想找劉來福算賬。老人們卻說:“民不與官斗,忍了吧。”
是啊,劉來福是村長,好的大官呀。
聽說我們遷墳,千禧才主動跑過來幫忙。他是個神棍,很懂得遷墳講究,好心為我們籌劃起先祖骨灰安置工作。
千禧才說:“墓地太小,只能把三代以內(nèi)的先祖遺骸正兒八經(jīng)的埋葬,再把三代以上的歸攏在一起,建一個大大的墓穴,統(tǒng)一碼放。這樣的做法有些愧對先祖,但是沒有辦法,誰讓村里人排擠你們呢,實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當天晚上,遷墳工作立即展開。我爸身體不好,經(jīng)不起勞累,我姥爺更別提,都快70歲的人,只能留在家里看家,主力軍只有我一個人。
挖墳的時候弄出來很多黃白色的人骨頭,有的骨頭上帶著黑斑和青毛,嚇的我不瑟瑟發(fā)抖。
千禧才說:“那些都是先人遺骸,值得我們好好尊重,有什么好怕的?帶著誠心收拾就好。”
我對千禧才非常敬仰,樂意聽他吩咐,逐漸安定下來,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硬著頭皮往前沖。
第一天開展的十分順利,第二天繼續(xù)進行。有了前一天的鋪墊,我越來越穩(wěn)重,再也不像昨天那樣動不動就嚇壞了。
當天上午,祖墳較少的張家和高家遷墳完畢,一起跑過來幫我們,大大的加快了遷墳節(jié)奏,到了傍晚的時候,只剩下我奶奶的墳墓尚未搞定。
挖開墳墓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黑,大家都有些害怕,只想盡快干完活,盡快回家。我估摸著,如果棺木里沒有積水的話,差不多有個30分鐘也就搞定了。
棺木開啟以后,千幸萬幸,里面一點兒積水都沒有,我長舒一口氣,開始移動骸骨,按照千禧才的吩咐,首先拿起一張黃紙,蓋在尸骸臉上。
父親說:“你奶奶去世四十年了,很有可能已經(jīng)高度腐爛,別看棺木里沒有積水,很難保證尸骸上沒有粘液,橙子你多拿幾張黃紙。”
我點點頭,一下子抄起來十幾張。放下黃紙的時候,由于手里拿的太多,一不小心飄下去三五張,散落的棺材里到處都是。父親很不開心,讓我撿起來重放。
千禧才也說:“散了不好。”
按照千禧才的要求,在我蓋好黃紙以前,不能把手電筒光線照進棺材里去,所以我只能摸摸索索的撿拾黃紙,效率不是很高,摸了半天,才摸出三五張來。
我有些著急,不耐煩耽誤時間,胡亂把手伸到棺材里去,大幅度的瞎摸,摸索過程中,一不小心觸碰到某個滑滑的東西,感覺起來怪怪的。
我順著光滑摸過去,一點點試探著輪廓,好像......好像是一只手掌,手掌上帶著戒指,摸起來很有彈性的樣子。
彈性?!
我突然間反應過來,奶奶已經(jīng)去世四十年了,怎么可能擁有彈性手掌?我他媽的到底摸到了個什么?!
當時可把我嚇壞了,騰,騰,騰,連續(xù)退出去三五步遠,拼命的喊出一句:“我滴娘哎......”軟塌塌的倒在棺木旁邊,渾身剩下好像被抽空了一半,腦子里亂糟糟的!
天呀,我奶奶去世四十年了,怎么可能擁有一雙皮膚光滑彈性手掌?這事兒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