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歲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天，命運似乎在眷顧我，那是跨年夜的夜晚，無數(shù)的鞭炮在那一刻奏響，響的是別人的歡快和喜慶，驚的卻是我身處惡臭中的難眠。
而就是這么一個交織著別人的喜和我的不安的剎那，命運向我伸出了她潔白的雙手。
入夜，不絕于耳的鞭炮聲依舊在回蕩，而我則在朦朧中迎來一位不凡之客。
一只青蛙。
它看著我，我也看著它。
我們誰也沒有動，甚至我都沒有去開口。
我以為這只是一只普通的青蛙，索性也由得它站在我面前。
我雖然餓，但卻還不會餓到去吃青蛙。
好半響，在我以為青蛙會離開的時候，青蛙卻是出乎我意料的開口問我。
“能給我一些喝的和吃的嗎？”
我驚的不知從哪里來了力氣，猛的站起身再去看那只青蛙時，卻發(fā)現(xiàn)它已然消失不見。
我認為自己是餓的太久有些慌神了，所以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沒過多久，我有一次見到了青蛙，它還是站在我眼前，問我同樣的話。
我依舊很震驚，微微愣神在看去時，還是什么都沒有。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當(dāng)我再去看青蛙第二眼時，它總是消失不見。
第九次，它出現(xiàn)我面前時，我依然認為這是一個夢，沒有了驚訝，在它開口詢問我有沒有喝的吃的的時候，我回絕了它。
我已經(jīng)餓的只剩下骨頭了，如果我有吃的，我會自己吃，怎么可能施舍給一直青蛙吃。
然后，沒有第十次，似乎是得到了我的答復(fù)，那只青蛙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而我也緊緊當(dāng)是黃粱一夢，付之不理。
冬去春來，連綿的春雨從天空灑下，我蹲在破舊屋子的門前，看著漏斗下的桶以及順著漏斗劃入桶中的水滴，我有些開心。
我沒有了幫助，村中的自來水和井水我沒有資格碰，河水又不能喝，所以雨水成了我唯一可以應(yīng)用的水資源。
門前的垃圾堆外，形形色色的村民路過，卻從未有一人正眼看過我一眼。
很快，桶里的水就快要滿了，我急忙走出去要把它拿回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過水了。
但我踏出房門的一瞬間，我眼看到的不是顏色各異的垃圾塑料袋，也不是被雨水浸透濘泥的土地，而是一整片的青蛙，放眼望去，無論是垃圾上地面上墻壁上還是屋頂屋檐上，全部都是青蛙。
整整一片綠油油的海洋呈現(xiàn)在我眼中，那一刻我心中只有驚恐，莫名的恐慌。
青蛙從那里來，為何有如此多？
放眼望去，起碼數(shù)萬開外。
“哪來的青蛙，這么多？”
“啊......快看！快看！孽障那邊，全是青蛙！”
頓時，聞聲望去的村民入眼的竟是我屋子前的青蛙，仿佛無窮無盡。
終于，時隔五年，有人踏入了我家垃圾堆里唯一的出路。
然而，就在我看見他踏進來一只腳時，耳邊忽然想起了一聲怒喝。
“小孔子，你不要命了！快把腳挪出來，快！”說話的是我所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長。
正因為他的德才兼?zhèn)?，才使得這一片的村鎮(zhèn)發(fā)展迅猛，為外人津津樂道。
“怎么了，劉老！我就去問問那孽障，這青蛙咋回事。”
“我說了你趕緊出來，有什么事我自會處理。”
劉老村長拄著拐杖急急忙忙走到小孔子身前，怒目瞪著他。“趕緊腳抬出來，想活命就趕緊。你想死，我們村里人不想死！”
見劉老這么鄭重，那個踏進來一只腳要質(zhì)問我的村民孔牛順悻悻然收回腳。
可是剛要放下腳踩地，劉老村長卻是喝止他。
“不要碰地，趕緊去拿一盆井水來洗腳。”
那孔牛順眼睛一瞪，隨即笑道：“劉老，你該不會真信那個傳說吧？不過是古人哄騙小孩子的，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鬼怪這種......”
我打斷了孔牛順的話，我不知道他們說的傳說是什么，但我知道這或許和我除夕見到的青蛙有關(guān)。
“劉爺爺，除夕夜我見過一直青蛙，他問我有沒有吃的喝的。”
劉老渾身一顫，渾濁的眼死死盯著我，好半響才開口。“我記得小子你好像叫周生吧？”
“對，劉爺爺。”我回答道。
“哦，那你是怎么回答那只青蛙的？”
“我自己都沒得吃喝了，當(dāng)然是拒絕了它。”
劉老似乎早猜到是這個結(jié)局，暗暗嘆了口氣，拄著拐杖不停的敲打濘泥的地面。
“對不起啊，對不起?。≈苌?，不要怪爺爺心狠啊！”
劉老村長忽的怒喝一聲：“給我盯著周生，不要讓他離開一步，好吃好喝的都給他。青蛙走光后他要是不走，開挖掘機鏟了他的家！”
......
我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我畢竟年幼，哪怕我被人拋棄、被人厭惡，但我畢竟只有十六歲。
沒人和我說話，我甚至漸漸遺忘了語言的能力，所以當(dāng)我聽到劉伯伯的話后我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們不會趕我走。
但我天真了，在恐怖面前，人性永遠是脆弱的。
整整七天，我屋子前后的青蛙才散盡。
這七日是我十六年來過的最好的日子。我大口吃肉，大口喝湯，每一餐都吃到撐，但我依舊不停的吃，畢竟這是我當(dāng)時最快樂的時候。
而伴隨著快樂和無憂而來的是災(zāi)厄的來臨。
“孽障，吃飽喝足了就趕緊滾了，劉老說了，青蛙散盡就趕緊滾出村子。”
我不停搖頭：“我不走，這里是我家，我不會走的！”
那個說話的悍民雙目圓瞪，惡狠狠的看著我：“不走？你不走我一棍子弄死你！”
我很害怕的縮進了屋子里，“我就不走，這是我家，我為什么要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這里。”
村民站在垃圾堆外惡目瞪著我，我害怕極了，甚至偶讀不敢像往常一般蹲在門口，縮在屋子里顫顫發(fā)抖。
很快，外面叫我離開的聲音就消停了，在我以為村民放棄趕我走的念頭時，卻是忽然響起聲音來。
“劉老，你看怎么辦？那妖怪不肯走！”
“劉老，不過是些青蛙，真有必要趕那家伙離開嗎？畢竟也是我們村子里......”
那好心的聲音剛說一般就被劉老村長打斷了。“不能心軟，你們什么時候見過這么多青蛙了？這必然是蛙魔來了，要是不趕他走，死的就是我們！你們不要忘了那傳說里死了多少然，整整一個村！”
我聽到外面?zhèn)鱽砻土仪脫舻孛娴穆曇簦谖疑l(fā)抖的時候，卻是聽到劉爺爺親口問我。
“周生，算劉爺爺求你了，離開吧！爺爺不想動狠手啊！”
我害怕極了，不停打哆嗦：“我......我不走，這里是我家，我沒地方去！我......我不會走的！”
外面的劉老重重嘆了口氣，隨即拄著拐杖重擊地面。
“周生啊，不要怪爺爺心狠手辣了啊！”
我遠遠就聽到劉爺爺長嘆，我幼小的心靈以為這只是說狠話來唬我讓我離開。
但到了下午，我便聽到轟隆隆的聲音，隨即便感到屋子一陣搖晃。
我連忙跑到門口，看見一輛與我破小屋差不多的鐵機器張著鐵口從空中狠狠挖下來。
頓時，眼前的垃圾被鏟走大半。
我心中頓時一喜，我以為是大伯伯們接受了我，見趕我不妄雖幫我鏟去垃圾。
但我才剛剛升起這個念頭，挖掘機就一下重重擊在我破舊的小屋上。
我那小屋本就破敗無比，哪里經(jīng)得起這么一下重擊，我感受到危險本能的沖到外面，入眼的是轟然坍塌的屋子。
“不......快住手，叔叔......叔叔你不能這樣！這是我的家，不要鏟了，不要鏟了......”
我急的哭出來，連忙沖到挖掘機面前攔住它的動作，死死抵在坍塌的家前，死死盯著挖掘機。
挖掘機見小娃攔著，也不敢強行挖，反倒是開門問村里人。“這小娃怎滴回事，快叫他讓開，我挖完這里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呢。”
劉老沉聲道：“我們要的就是讓你連人帶屋都鏟走。”
“小孩你們都鏟？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了？”
劉老老目一瞪：“我們有沒有關(guān)你什么事情，我們要的就是這個孩子離開我們村子。”
那司機一陣好笑：“愣是怪事，一個小孩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要管，鏟走便是。”
“他沒有父母？”
“沒有！”
“我?guī)湍銈儙ё?，加一千?rdquo;
劉老眼都不眨一下：“好，帶走。”
我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以前，終于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咆哮起來：“我不走！這里是我家，我哪里都不去！你們這些不要我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毀我家，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我已經(jīng)有些歇斯底里了，淚順著我的眼涌下，但我卻如同喪失了理智一般對著他們咆哮吶喊。“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就因為我一個名字嗎？一個名字怎么了，我只是一個孩子啊，我只想吃飯，我只想待在家里，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這么對我！”
司機本來還想抓我走，忽的有些愣了，看著我道：“娃，他們欺負你？”
“叔叔，不要帶我走好不好，這是我家，我不走，我只想留在這里！”
我不知哪里來了靈光，腦子好使了很多，知道村里人不敢親手趕我走，只要我能說服司機叔叔，就沒人可以帶我走。
我不停的給他磕頭，隱隱都磕出血來。
“怎么辦？這娃也蠻可憐的，你們就不要趕他走了吧？”那司機替我說話了。
我見司機叔叔替我說話，抬頭望向劉爺爺，希望聽到他說不敢我走的話。
但劉爺爺一臉的決然，半響閉目道：“一萬，帶走！”
我一驚，轉(zhuǎn)頭看向司機叔叔，發(fā)現(xiàn)他眼中閃動著光芒，下一刻，我就失去了意識。
我被打暈了，被挖掘機司機帶出了村。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我眼前是一條馬路，一條還算寬敞的泥石路。
我隱約記得這是我們村走向外面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我記得回去的路。
我和發(fā)了瘋一樣往回沖，但卻在遙遙可見村影的敵方被兩名村中叔叔攬下。
“孽障，你不能過去，否則就怪我們心狠。”
望見兩人冰冷的目光以及手中拿著的大木棍，我也僅僅是頓了一會，就什么都不管的要往里沖。
“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我拼命的往里沖，但等待我的是冰冷生硬的木棍。
“啊......！”
我發(fā)出一聲慘叫，整個人蜷曲在泥土地上，疼的只抱住腳。
“滾吧！劉老說了，我們不能碰你，如果你不走，就只能繼續(xù)吃棍子了！”
“走吧，雖說我們不信鬼怪，但那青蛙的事情讓我們也很惶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要不走，我們真的只能打你走了。”
我不信，我和瘋了一樣要回家，吃了村民又幾下棍擊，最終又一次被打暈。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守在村外的村民換了一批，個個目露兇光的看著我。
我疼的根本就沒有爬起來的力氣，尤其是我暴飲暴食了幾日，萎縮的胃終于不敢負重，忽然病發(fā)。
我疼極了，是急性胃炎子在發(fā)作，我想尋求眼前人的幫助，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去說話。
“啊......呃......啊......”
我虛弱的嗯嗯啊啊著，或許是看我可憐，一個村民扔出一個饅頭。
“拿去吧，趕緊走吧！劉老說你是魔障，你離開我們村吧，我們也不想打你。”
我疼，非常的疼，但他們的目光依舊冰冷的，哪怕雨開始越下越大，他們也沒有幫我的意思。
出村的路本來就是下坡路，被雨水一沖，顯得濘泥，我被沖出去老遠，連帶著的是那個施舍我的饅頭。
就在我痛的要暈厥過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能給我一些喝的吃的嗎？”
我睜開虛弱的眼，在微弱的夜光下，那個害我被趕出村子的青蛙靜靜的蹲在我面前。
“我......都是你害了我！”
我生出一股子戾氣要去捏死它，如果不是它，我就不會被趕出村子。
“為什么不給我一些喝的吃的呢？或許我可以幫你呢？”
我手僵在空中，“幫......我，我......都快死......了，怎么......幫我？”
“給我喝的吃的，我可以幫你。”
那蛙嘴明明沒有張開，卻突兀有聲音傳來。
“我.....我去哪里給你找......吃的喝的？”我越發(fā)虛弱了，腹部的疼痛讓我?guī)缀跻獣炟蔬^去。
“血和饅頭，你答應(yīng)我會自取。”
我的視野漸漸模糊，虛無開始霸占我的意識，混沌間聽到有人說喝我血，我也不曾多想，就應(yīng)了聲：“要喝就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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