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明,有人曾到這里祭拜過,并且是不久之前。這個墓的墓頂,石頭的顏色等,都明顯比其他的墓要新一些,所以我斷定,這個小小的墳?zāi)?,是這七八個墓里,最末一個修建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有些興奮,因為自打到了這里以后,那個地主牽著的小男孩到底是誰一直讓我苦思無解,而問了田德平這樣的老村民,也都不知道。于是此刻我開始固執(zhí)地以為,我找到的這個墳?zāi)?,就是那個小孩的墳?zāi)埂?/p>
在農(nóng)村有著這樣一個習(xí)俗,如果一個孩子未成年就死去,稱之為“夭折”。而夭折的孩子通常會被老人形容成上輩子修為不夠,沒能夠完整的修成今生為人,所以始終是長不大的。于是在處理小孩子的喪事的時候,農(nóng)村流傳著非常多的劣習(xí)。
例如水葬,放在竹排上順?biāo)?,翻沉在水里就算是投胎了,殊不知這樣做對亡魂極其不好,生生地把一個鬼魂束縛在水里,與世隔絕,不見天日。還有一種則是帶到山林里隨便挖坑埋了,之所以要在山林,也是為了不見天日,且山林里的墳?zāi)闺y以尋找,活著的人不容易找到墳?zāi)?,漸漸也就淡了牽掛。
等等劣習(xí),在對待兒童的亡魂上,是極為不公平的。而眼前這個墳?zāi)?,雖然和其他大墓葬在一起,但是也沒有刻碑,意味著這個孩子是無名無姓之人,這樣的孩子即便是有一個好端端的墳?zāi)?,到了城隍,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城隍不收,走又走不了,回又回不去,自然而然的,也就變了孤魂野鬼,從此以后都在周圍晃蕩,直到有一天耗盡了自身,從此魂飛魄散。
我問田德平,這個小小的墳?zāi)?,可能就是你女兒看到的那個小孩子的墳,你知道這里頭埋的是誰嗎?田德平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地主是家中獨(dú)子,娶了老婆,自己也有孩子,但是當(dāng)初他們是一起離開的村子,走的時候那孩子還活生生的,而且是個女孩。早在地主離開村子以前,這個小墓就已經(jīng)在了,只是咱們山里人見識少,只知道這是墳?zāi)梗瑓s沒想過埋著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不過田德平說,雖然如此,但他可以幫我去問問別人,這里的農(nóng)田是村里的一個村民在耕種,他認(rèn)識這個村民,可以去叫來打聽打聽。我看了看天色,當(dāng)下的時間差不多是下午4點多,距離天黑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于是我想這樣也不錯,如果這個村民知道一些情況,可以節(jié)省我不少時間,起碼節(jié)省了我自己去費(fèi)心調(diào)查的時間,于是我答應(yīng)了田德平,讓他去幫我把那位村民請來。
在等待田德平的時間里,整個墓群和山上,就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兵馬香已經(jīng)燒盡,兵馬也算完成了使命把我?guī)У搅讼乱粋€線索跟前。山上沒有水源,所以我也沒辦法再用水碗查一次這個墓究竟是不是那個小孩子的墓,只能在一邊踱步走來走去,以此打發(fā)時間。
好在村里人的腳程都比較快,不久田德平就帶著一個稍微年長的村民過來了,這個村民雖然年紀(jì)不小了,但身體還算健朗。田德平簡單介紹了一下,只不過他并沒有告訴村民我是修道之人。于是我問了下那個小墳?zāi)沟那闆r,看看村民知道點什么,村民告訴我,這里的墳平日里都是他在幫忙整理雜草,簡單打掃,只是最近這幾年就一直沒工夫?qū)iT來做,而那個最小的墳?zāi)?,自己到是看到過有人在每年的十月初一,都會來祭拜。
十月初一,那是寒衣節(jié)。在有些地方又稱之為“寒食節(jié)”。是每年給亡人送御寒衣物的日子,因為天氣轉(zhuǎn)涼,害怕亡人沒有衣物過冬。寒衣節(jié)跟清明、中元并列為中國民間三大祭拜亡人的日子,通常在這一天會到亡人的墓前,燒去一些紙糊的衣服鞋襪。
我問這個村民,來祭拜的那個人是村里的人嗎?現(xiàn)在還能夠找到嗎?村民說就是村里的人,是田某某家的寡婦,解放前她和她丈夫一個是給這地主放馬的馬夫,一個是在地主家做事的女仆。我又問他,那這個墳?zāi)估?,埋的是什么人,就是那個寡婦的丈夫嗎?村民搖搖頭說不是的,他的丈夫在另外的地方埋葬,這個墳里,聽說是一個半大的小孩。
如此一來,墓主人的身份就被我確認(rèn)了,正是那個地主牽著的小孩。從田氏姐妹的形容來看,這個小孩穿著破爛,是窮苦人家,那為什么這樣的孩子會跟地主這種大戶人家的前人埋在一起?地主的鬼魂是來找田小芳報仇的,為什么又牽著這個孩子的鬼魂?這個寡婦只是在地主家?guī)蛡蜻^,原本沒理由來上墳祭拜,而既然她來了,為什么又單單只祭拜這一個墳?zāi)?,別的墳?zāi)苟疾宦劜粏枺?/p>
我雖然年紀(jì)小,沒見過太多這種家長里短,但我也不難想象得出,假如沒有猜錯的話,墳?zāi)沟暮⒆?,?yīng)該就是這個寡婦的孩子。而這個孩子的爹,應(yīng)該就是那個地主!
舊社會的地主階層,很多都會有類似的情況。而且在那個混亂的年代里,鄉(xiāng)村地主倘若有個三妻四妾的,也是比較正常的一件事。說不定這個地主哪天就跟家里的女傭看對了眼,然后生下了一個小孩,但卻礙于家族顏面無法給這個孩子家族的身份,只能讓女傭當(dāng)做沒爹的孩子來撫養(yǎng)。而后來孩子夭折了,但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個男丁,所以就跟家族的前人葬在一起,不過孩子雖然歸了祖宗位,但卻依然是無名無分的,于是連墓碑也沒有雕刻。
如此一來,就一切都能夠說得通了。地主的鬼魂回到這里,并始終在這附近徘徊,必然他心里也是在意這個孩子的。
當(dāng)下時間漸晚,算上下山的時間,到村里差不多天也快黑了。于是我謝過了村民,就跟田德平一起下了山,一來是我需要證實我的猜測,假如去年那個寡婦還來給孩子祭拜過的話,那她一定會心疼孩子的亡魂游離在外,更不要提是跟一個吊死鬼在一起了。二來是我就算膽大,也不敢天黑后在黑漆漆的墳地里待著,那種安靜詭異的氣氛我在第一次跟著師父去挖修女墓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一次。
下山后在村民的帶領(lǐng)下,找到了那個寡婦的家。那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太太,我們靠近的時候,她正在做飯。田德平告訴我這寡婦是隨了夫姓,所以也姓田,但本來姓什么誰也不知道,據(jù)說是當(dāng)年逃難的時候,就留在了村子里,當(dāng)時收留她的,就是那個地主。她有一個兒子,那個兒子也是村里的農(nóng)民。我猜想,這個兒子,應(yīng)該就是寡婦和亡夫的孩子,也是墳?zāi)估锬莻€孩子的同母異父兄弟。
村里人都認(rèn)識田德平,于是他就上前去表明了來意,并簡單介紹了我。聽到我問起那個墳?zāi)沟氖?,寡婦有些警惕。我覺得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欺騙她比較好,于是也就老老實實說了我在調(diào)查的事情以及我的職業(yè),只不過我并未提到田家女兒發(fā)生的事。
聽我這么說,寡婦手里抓著自己的衣擺,久久都沒有說話,似乎是在考慮到底該不該相信我說的內(nèi)容。為了讓她不再懷疑,我就把田家小女兒對這個小孩的形象描述,又轉(zhuǎn)述給了寡婦聽。寡婦聽了以后,微微顫抖著雙手,開始默默擦眼淚。她輕輕地說道,難怪我每年都給他燒衣服,他還是常常到夢里來找我,說自己冷,說自己餓。
她的這句話,相當(dāng)于承認(rèn)了那個孩子就是她自己的兒子,也基本上證實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夭折,沒名沒分的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雖然地主對這個孩子應(yīng)該也沒有惡意,但地主終究是吊死鬼,兩個鬼魂湊在一起,實際上是會相互影響的,這對孩子本身來說,也非常不好,因為地主是自殺而死,從死亡之時算起,每隔7日就會重演一次自己死亡時候的慘狀,久而久之,怨氣會越來越重,到時候這個明明無害的小孩子,也就很難說了。
如果要帶走這個小孩的鬼魂,其實并不難,假設(shè)它自己不會反抗的話,我只需要一件屬于它的東西,稍加法事即可將它收為兵馬,從此在我的壇下修煉,假以時日也可以超脫。只是這地主的鬼魂未必會讓我這么做。于是我對寡婦說,我這次來,就是要幫忙讓你孩子早日超生,你是否還留有他生前的東西?寡婦說還有一個素銀的平安鎖,這就是當(dāng)初自己生下孩子的時候,地主偷偷托人送來的,說是讓孩子帶著,好長大。
說完她就走進(jìn)屋里,隔了一會就拿出來一個用花布包起來的首飾,打開一看,是一個掛在嬰兒脖子上的如意鎖,已經(jīng)黃里發(fā)黑了。我告訴寡婦,這個東西請讓我暫且保管,等我送走了你家孩子,我再來歸還。寡婦卻搖搖頭說不用歸還了,送走了他,這把鎖就麻煩你幫我埋在他的墓前吧。
辭別寡婦,今晚只能在田德平家里再住一夜了。晚飯后躺在床上琢磨著次日該從什么方向著手解決,眼前的情況已經(jīng)基本上清楚完整了,只需要把這兩個鬼魂帶走即可。地主的鬼魂畢竟難度較大,所以我決定第二天到了墳前,先提前布下一個鎮(zhèn),將地主和小孩子隔絕開來,讓我有時間帶走小孩子的亡魂。雖然如此一來必然會再度激怒地主,但也由不得那么多了。
累了一天,我很快就睡著了??墒撬桨胍沟臅r候,我被一陣輕微的觸動而驚醒。那種感覺好像是有一只小蟲子在我的鼻梁上爬動。我的房間里沒有窗戶,但是點燈的開關(guān)就在床頭邊的墻上,于是我迷迷糊糊順手就開了燈,這一開不要緊,差點把我屎尿都給嚇出來。
一個倒三角眼,臉色鐵青,頭戴著地主小圓帽的男人,眉毛高挑,瞇著眼露出僵硬的笑容,眼角的皮膚因為刻意的笑臉而顯出不少皺紋。他的嘴巴微微張著,伸出一根長長的舌頭,正在舔著我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