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醫(yī)院,左腕上除了扎著吊瓶針頭還拷著一只手銬。
手銬的另一頭拷在病床的鐵欄桿上,他試著動了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虛弱,軟的沒什么力氣。
張嘴想要說話,嗓子撕心裂肺的疼,火辣的熾熱在喉頭騷動。
他嗅著來蘇水的味兒,看著天花板,目光有些呆滯。
能在醫(yī)院里,還拷著手銬,就意味著他此時平安無事了,至少在人身安全上是如此。
范瑤,老許,小蕊,應(yīng)該也沒事吧。
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時候來的……希望不會太晚。
按電影電視劇里演的,我旁邊該有個警察看著啊,他們不怕我跑掉嗎?
啊,對,我殺人了。
被捅了脖子的那個不知道,但那個老王,應(yīng)該是死了,我確定他死了的。
這么說,我現(xiàn)在是殺人犯了。
哈哈,哈哈。
張立張開嘴,擺出在笑的口型,眼睛卻濕了。
體液止不住地流出來,劃過臉頰、鬢角,匯成兩道河。
憑什么啊,憑什么讓我遇到這種事。
我只是想好好學(xué)習(xí),不玩游戲了啊。
好好生活,孝敬父母……
也許能遇到一個好女孩,娶她,努力工作,為一套房奮斗……
什么都沒了。
都沒了。
沒了。
就算被判正當(dāng)防衛(wèi),履歷上也會留下污點,學(xué)校會不會開除我?還能找到工作嗎?
我……
張立無論在游戲上表現(xiàn)如何,與任澤相處榮寵不驚,在面對王豹和他的手下時表現(xiàn)的多么果斷冷靜、充滿勇氣,但仍舊是個未曾進入社會、成年不久的學(xué)生罷了。何況即便是對于三四十歲,進入社會多年,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已經(jīng)成熟的大人,哪怕位高權(quán)重,哪怕家資數(shù)萬,但只要不是以殺人為職業(yè)或樂趣的人,背上這種事也是不能平靜對待的。
張立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十分鐘后,有個警察進來了。見他醒了,便向他通知了現(xiàn)在的事態(tài)。
除了他之外,那天在屋內(nèi)的幾人都平安無事,王豹,也就是王總被確認(rèn)死亡,而被張立捅了脖子的那個人在經(jīng)過六個小時的搶救之后宣告失敗,在幾分鐘之前也死了。
“……我們不確定你是不是正當(dāng)防衛(wèi),但如此惡性的案件總是要有人負責(zé)的。當(dāng)然,你可能會覺得自己殺了壞人,為什么會被抓起來?我可以對你說,這是法律允許的,我們還在調(diào)查。”
張立沉默著聽完,沒有說任何話,警察說了很多,但聽在他耳朵里只有三個字。
你有罪。
辯駁是無力的,那是件復(fù)雜的事情。
任澤是晚上九點鐘過來的,這絕不是警方和醫(yī)院能夠允許的正常探視時間,因此他在進來的時候,張立露出了明顯的意料之中的表情。
“說吧,怎么回事。”
沒有以往的小心翼翼,張立此時也豁出去了,到了這個時候,還管什么態(tài)度?
任澤笑笑,在他床邊坐下來。
“王豹,就是王總,這點你可能已經(jīng)知道了。他其實除了開網(wǎng)吧、放高利貸,做一些跟我一樣的事情,還販毒。有些事情做過了,就要挨打。正好,我跟警察都看他不順眼,所以這一次,其實是合作。他那個手下,就是背叛他的那個人,叫康明智的,我覺得他是非常好的突破口,他能提供警察們十分想要的證據(jù),因此我做了些努力,同時讓他以為這只是我跟王豹之間的互相傾軋、火并,我給了他很好的條件,承諾之后會有接近一半的東西交給他,他同意了,所以我贏了。”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些,我只是個小人物,不關(guān)心這類問題。”
任澤哈哈大笑,他笑的很爽朗。
“好一個小人物,你還覺得自己微不足道嗎?張立,你可是殺了人的啊,殺的還是王豹!你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血嗎?你殺了他,還怎么說自己是小人物?”
張立沒說話。
“你這樣的事,放在解放前,就是豪俠之類的舉動了,能知道的人,耳朵里怎么都會有你的名號……”
“我只想脫身。”
“這,恐怕不太可能。”
任澤的表情變嚴(yán)肅了。
“老實說,我沒想到王豹會去許三思那里,老許是個局外人,至少我們倆的局他摻不上,我以為把你放在那里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但……”
任澤嘆了口氣。
“王豹去老許那邊,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抓捕他的行動進行了一夜,但是沒逮到人,他早就走了。再之后,等天網(wǎng)找到他,也是他在老許那邊停下的時候。警察和我的人都去的很快,但……還是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但這不是警察關(guān)著我的理由,七八個亡命徒闖進來,我只殺了兩個,怎樣都算不上防衛(wèi)過當(dāng),或者故意殺人。”
“說的很對,警察也知道這一點,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豹背后還有人,警察想要的東西更多,前面幾天也不是沒有擊斃他的機會。你殺了他,就斷掉了這條唯一的路,所以……”
“所以我被當(dāng)成替罪羊,或者出氣筒?”
任澤點點頭。
“他們還在調(diào)查你是否與販毒集團有聯(lián)系,總之,負責(zé)這件事的人一定是瘋了,也難怪,事關(guān)他的前程。”
“因為前程,我就可以被作為殺人犯關(guān)起來?”
任澤嘆氣。
“殺人犯不至于,依照我對他們的了解,最多把你關(guān)十天半個月,然后判你一個防衛(wèi)過當(dāng)。量刑不會很高,也就一年多點,你……”
“憑什么?”
“憑你是個小人物。”
張立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了表情,是啊,因為他是個小人物。
“我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什么,因為在警察那邊,我其實只是個……流氓頭子,尚未抓到犯罪證據(jù)的法外之徒。我在他們那里,也是個小人物。”
“小人物可不會有在這個時間單獨見我的機會。”
“你都說了是這個時間,所以我們之間的見面不會被留下記錄,我沒來過,你也沒聽過這些話。”
“那又什么意義?”
“意義就是,他們希望你聽話,不要做什么有的沒的,在微博發(fā)帖啊請水軍啊或者找媒體……的確能造成一點小麻煩,但那樣對你來說更為不利。個人是無法對抗集體的,你應(yīng)該很清楚這點。”
“我父母知道嗎?”
“不,他們還以為你在學(xué)校呢。之前倒是打過范小姐的電話,她這個人在這事上倒是很懂人情世故,說你電話打不通是因為手機壞掉了沒去買,這幾天都在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張立深吸一口氣,范瑤又幫了自己一次。
“救我出去,我不能坐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打職業(yè),或者揭發(fā)林曉琳……都可以,你……”
任澤搖搖頭。
“張立,我說過了,我在這件事上做不到什么。哪怕是去找人,去塞錢,塞幾千萬,他們也會把我當(dāng)成行賄犯抓起來,決定你命運的那個人并不愛錢,也不缺錢,他只需要功勞,升官的功勞。我會找人照顧你父母的,讓他們認(rèn)為這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你的確出于正義殺了那兩人,但出了意外,你太激動了,諸如此類的理由,學(xué)校那邊,我也會跟你的輔導(dǎo)員努力保留你的學(xué)籍。”
“你騙不到我父母的,我母親很聰明,我父親也是個固執(zhí)的人,我其實怕的不是我進去,是他們知道這件事身體會不會出問題。意外、防衛(wèi)過當(dāng)反而會讓他們一直為我伸冤,這件事會變麻煩的。”
“那你說怎么辦?”
“沒什么辦法吧,”張立苦笑,“你幫我看著他們,別讓他們做傻事,還有,其它人怎么樣了?”
“我會的,至于其它人,范小姐平安無事,我給她找了個地方住下來,本來警察是想讓她離開的,但她堅持要看到你。老許……他被抓起來了,不過不是因為這事,是以前的一些問題,走私啊盜車什么的,他手下那些人因為這個已經(jīng)吵起來了,不過也可以稱得上沒事吧。那個小女孩受了些驚嚇,沒什么問題。”
范瑤沒事啊,不知道為什么,張立忽然覺得很安心。
“謝謝。”
“什么?”
“我說,謝謝。”
任澤站起來,很認(rèn)真的說道。
“你不必謝我,這件事說到底是我把你卷進來的,出于自己的興趣,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