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鄉(xiāng)間路上,號聲在濃霧之中徘徊不絕。號聲激昂,曲調歡快,但吹奏的樂師卻步子僵硬如同死人一般。行走在我身旁的紅衣男人們如同迷失在人間的游魂一樣,一個個都半低著頭面無表情的機械前行著。
我們一直在山間行走,我感覺已經(jīng)連續(xù)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路,但我卻一點兒疲憊的感覺都沒有。身旁的霧氣越來越濃,我離郭磊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卻都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輪廓。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在最前面抬轎攆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他一停,樂聲和腳步聲都戛然而止。寂靜的深夜中,一陣陰風將鬼霧驅散,露出周圍的些許景色來。
那似乎是個城市的入口,前面一片燈火輝煌,有不少人正手持著燈籠站在村口等著送親隊伍。陰風陣陣,那些人手中的燭火忽閃個不停,搖曳的火光在它們臉上灑下一塊塊不斷晃動的光斑,借著這光,我看到那些人的皮膚青白,如同死去的游魚一般。
為首的人走過去交談了一會兒,他轉身朝身后打了個手勢,最前面抬著轎攆的剩余三個人再度抬著小妍晃晃悠悠的朝人群走去。走到村口,轎攆落下,小妍緩緩的從轎攆上走下,站在村口。
村口佇立著的人立即將小妍圍了個水泄不通,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我依稀看到小妍臉上露出了一副很是欣慰的笑容。她的一抹紅唇勾起,像一道彎彎的月牙。紅妝本不適合還略顯稚嫩的她,但今夜的小妍就像是被詭異的氣氛沾染了一般,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種森森鬼氣,笑的既嫵媚又令人毛骨悚然。
此時,從村子里面遙遙的跑來了一個人。離得近了我才看出那是一個穿著深紅色衣裙的女人。女人矮且肥胖,身形像一顆冬瓜一樣沒有半點兒美感可言,她在小妍的身旁停了下來,然后背朝著小妍半蹲下。小妍匍匐在了這女人的背上,緊接著女人一溜煙朝村子里跑去。
眼看著小妍要從我的眼前消失,我有些著急,試探著走出了人群去追小妍。紅衣人群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任由我一步步走向那個村子的方向。走了兩步,我見它們不阻攔,便逃也似的奔向那個村寨——村子里好歹還有點兒光亮,總比昏暗一片的村外要強一些。
郭磊也跟著我跑了過來,他一邊跑一邊攥著楊凝的領子把他往這邊拉??斓酱蹇诘臅r候楊凝說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郭磊拖也拖不動他,只好作罷。
經(jīng)過村口站著的那些人身邊時,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那些人突然發(fā)難。奈何村口只有這么大,無論如何都是要從這些人身旁走過的,我也避無可避。我屏住呼吸跑了過去,本想直接沖進村子,卻沒想到站在前面的一個人突然伸手將我攔住了。我下意識的抽出了小妍給我的匕首打算防身,但卻沒想到那個村民彎下腰沖我舉了個躬,隨后遞了一封請?zhí)o我。
我和郭磊接了請?zhí)?,村民便放任我們走進了村子之中。進了村口之后我的眼前豁然開朗,惱人的鬼霧終于消散,我能夠清楚的看到周圍的一切景致。
站在村口,我面前有三條大路,中間一條路人最多,也最寬敞。猶豫了片刻,我直直向前跑了出去。越往前走燈光越多,一盞盞燈火幾乎將黑暗驅散,照的到處都恍如白晝。街道兩邊都是小攤販,商人們販賣著各種好玩兒的東西。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看起來很是和善。我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腳步。郭磊也跟了上來,他一拍我的肩膀,低聲道:“楊凝那小子躥了!”
我點了點頭,郭磊又問道:“老葉你打算怎么辦的,還要找小妍嗎?”
“恩。村口的人給了我們請?zhí)?,我們要不及時找到她,恐怕她今晚要被嫁給一個姓柳的家伙了。”我指著請?zhí)f道。郭磊看了看手中的請?zhí)挚戳丝匆荒樈乖甑奈遥蝗恍α耍?ldquo;你那么著急干什么,她要嫁給誰關你小子什么事兒啊。”我被郭磊問的說不出話來,根本不知如何回復他。
是啊,小妍要嫁給誰是和我完全沒有關系,但是不知為什么,一提到她我就會有些莫名的激動,這種感覺在我之前的二十幾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奇怪的感覺經(jīng)常讓我做一些失去理智的決定,置身于危險之中,但即使淪落到四面楚歌的境地,我的心里卻仍決定幸福。
只可惜這種感覺只能意會無法言傳,我組織了好久的措辭,好不容易想清楚怎么跟郭磊說我糾結的感受,就在我扭過頭想要和他說話的時候,我卻突然感覺到一股不對勁兒。那種感覺很別扭,我隱約意識到有什么不對的,但卻不知道令我感覺不妙的究竟是什么。我硬是把那段話咽會了肚子里,一把拉住郭磊飛快的朝前跑。
郭磊見我臉色凝重起來,也不再說話。前面的人越來越多,人群擁擠,我倆被擠在人群里走動一步都很是艱難。我的前方是一個大家庭,母親抱著懷中的嬰兒笑盈盈的站在一個面具攤子前面,她剩下的幾個孩子則在面具攤旁邊兒快活的試著各式各樣的面具。那些面具都制作的很精致,一個小女孩兒頭上帶的那個尤為好看,淡黃色的面具上繪制翠綠色描繪著羽毛的圖案,一片片羽翼栩栩如生,面具頂端還粘結著一根孔雀的羽毛。
玩兒著玩兒著,女孩兒將面具從頭上摘了下來,放到一堆面具之中,然后隨手挑選著另一個往自己的腦袋上帶。她的母親在一旁笑著和商販交談著,似乎在討價還價。
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因為那些面具實在太過華麗,我不經(jīng)意的撇了一眼。但就是這不經(jīng)意的一眼令我發(fā)現(xiàn)了這村子的古怪之處——雖然這些人不斷的在說話,可它們所說的話語卻并不是人類能夠聽的懂的。
此時我離那些人很近,可我還是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雖然說這里的人很多,聲音嘈雜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但是離的這么近至少應該能聽見那個女人口中的只言片語!但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我完全聽不到這女人在說什么。她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很奇怪,所有的語句都像是被快進了的錄音一樣,在飛速的播放著!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我留心去聽了聽周圍的聲音,入耳的果然全都是這樣飛速播放的聲響。一個個音節(jié)仿佛緊鑼密鼓一樣拼命的敲打個不停,之前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我只覺得那些聲音如同響錘一樣飛快的在我的心頭敲擊,壓抑的我?guī)缀醮贿^氣來。
嗡嗡的話語聲交織成了一曲催魂咒語,瞬間將我的大腦里攪的一片混亂。我的步速也一下子慢了下來,若不是有郭磊拉著我前行,我?guī)缀跻蝗巳簲D在原地動彈不得了。他拼命拉著我往人群外面走,但是周圍的人卻越來越多,大家都擠成了一團,人與人之間一丁點兒的縫隙都沒有。我和郭磊幾乎要被人群擠散,他急的回過頭來不住的喊我的名字,我愣愣的抬起頭向郭磊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他的同時,還看到了十幾張笑臉。
笑,所有人都在笑。
他們臉上的笑容并不奇怪,也不想小妍那樣笑的陰森森的,大多數(shù)人的表情都很常見,仿佛街上隨便一個人展露出的笑顏一樣。但是,沒有人會一直一直保持著同樣一個表情。我打了個寒顫,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果然,每一個人都在不停的微笑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雙無形的手環(huán)繞在這些人的身后,拉扯著它們的嘴巴,讓它們露出微笑的表情來… …
看著那一張張的小臉,我的心里一陣發(fā)毛,就在這時,我和郭磊的最后一點聯(lián)系也終斷了。人群終于將我們擠散,郭磊被越擠越遠,而我卻被后面源源不斷趕過來的人擠得不停朝前走。走了差不多百米后,人群停了下來,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村子的中央,那里有一口深井,深井旁邊有一個小屋,屋前面豎立著兩尊石像。村民們見到石像之后紛紛低頭向神像行禮,有些年紀大的人甚至跪拜在了地上。
我看到這兩尊石像很大,足有六七米。石像的材料好像是玉石,一左一右兩尊石像被雕刻成了兩個站著的人,兩人眉眼相對,也都在微微笑著。
左邊那尊女性的石像手中持著一條巨蟒,蟒蛇的身子足有碗口粗細,尾巴在女人的腰間繞了一道,頭部纏在女人的手臂上。蟒蛇張著大嘴,口中的獠牙以及蛇身上的鱗片都被詳細的雕刻了出來,甚至連蛇身的那種蓄勢待發(fā)的力量都雕刻的淋漓盡致,若不是石像灰暗,我怕是要以為那是一條真的蛇了。
右邊的男性石像赤裸著上半身,他身上遍布肌肉,孔武有力。男人一手握拳舉過頭頂,另一只手持著一把大鐮刀。刀身鋒利,刀尖正對著那個女人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