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季阿牛

胡嬤嬤一聽,也就皺了眉頭,將手放下了。

她借了慕雪的燈籠,走到那桂花樹前,瞅著那馬廄看了幾眼,嘴里就嘰咕:“一定是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廝,吃多了酒,將溫酒的火壇子打翻了,所以才引得這樣……”

但見那馬廄前頭堆積干草地方,人聲喧嘩,火光沖天。這提水的提水,挪東西的挪東西,奔走呼號的,正忙作一團。

因是春天,萬物生長的,馬廄里存了一冬的草料沒夠用,這幾天崔府管事的剛從外頭運來幾車極新鮮的苜蓿草。

這還沒幾天呢,胡嬤嬤看著那幾個馬夫,心里只是要罵娘。她雖是陳氏的貼身老嬤,但在陳氏的干預(yù)下,那馬廄卻是歸自己管的。

看官們,這又是什么緣故?只因這陳氏頻頻和胡嬤嬤出去偷情,這馬廄里不弄幾個自己的人,也是不放心。正巧崔府老管家瑣事兒多,與這上頭也管不過來,因此也就賣了陳氏一個順水的人情。這下馬廄失火,崔崇知道了,自然是頭一個拿自己問責(zé)。

這胡嬤嬤就有些懊惱。慕雪看出來了,也就過來安慰:“嬤嬤,且也莫怕。好歹去問問,那馬廄也就十余個人。究竟那始作俑者是誰,很快就能知道。”

胡嬤嬤就點頭。“慕雪,這不干你事。”說著,她三下兩下地拿著燈籠,踮著一雙大腳,很快也就到了那里。所幸,火兒雖大,但好在及時撲救住了。不過那幾千斤的苜蓿草兒可是燒成了炭灰。且?guī)鬃B著的木房也受到了損害。

胡嬤嬤將那幾個馬夫叫來一訓(xùn),很快就知道這起火的原因,果然和她預(yù)計的不差。這馬夫老焦頭是個鰥夫,上了年紀,越發(fā)喜歡在夜里喝酒。這一喝的高了,就胡亂在在酒爐旁睡下,這睡得正酣時候,兩腳一蹬,可就叫爐子踢翻了。

這爐火未燼,那殘余的灰觸著了一邊的蚊帳堆子,冒著青煙,又復(fù)燃了。因他睡得酣沉,所以這房子里噼噼啪啪地起著火,只是一概不知。不但他不知,隔壁屋子里的幾個年輕馬夫,因白天勞累,到了晚上也是橫七豎八地躺著,鼾聲如雷,自然也不知。

所以這火勢才越來越大?;鹈鐭怂麄兊囊律眩@才驚醒了,詫異了起了來,又慌又忙地去提水滅火。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將崔崇驚醒了!他穿上衣服,叫上管家,也就著急趕了過來。他為人略有些迷信,覺得今日自己剛回了府,后院就失了火,覺得不甚吉利。

陳氏是明面兒上當家的主母,自然是不得不來,再說她夜里警醒,這些叫嚷聲兒頭一個驚動的卻是她。

紫蘇也知曉了。但她并不想過來。但一想到陳氏見她不在場,興許又會當著爹爹的面胡亂編排她什么,所以還是好生穿戴了要去看。

楷兒和篆兒自然也要跟著,但紫蘇慮及她們白日里也辛勞,這會正是入眠之時,便擺手,叫她們不用過來。

管家的命人在馬廄各處點上火把,又掛上燈籠。

那慕雪見出了這樣的事,哪能不來?到底還是攙扶著陳氏,站在一旁。

管家搬來兩張椅子,請崔崇和陳氏坐下。崔崇就問:“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沒一個領(lǐng)頭的來回我?”

管家就拿眼看了下胡嬤嬤,胡嬤嬤只得過來回:“老爺,這馬廄一向是老奴兼著料理的。”

崔崇聽了,就問:“胡嬤嬤,這起火的原因可弄明白了?”

“回老爺,這正是那馬夫老焦頭喝酒誤的事兒。”胡嬤嬤剛才已經(jīng)命人將老焦頭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擔(dān)心他還不醒酒,又叫人取井水潑了他一身兒。

這老焦頭清醒了,知道是自己誤了事,更嚇得渾身發(fā)抖。

“老焦頭,是這回事嗎?”管事的替崔崇開了口。崔崇是御史,是朝廷大員。親來了后院,那是出于對這件事的重視。但對一個澧糟的馬夫,崔崇也沒興致開口,他只想知道結(jié)果。但這并不表示他為人不親和,沒有體恤下人之心。

只因崔琮受了多年的士大夫教育,先士農(nóng)后工商,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面子上骨子里頗有些清高。此時,既是自己的府邸,更要拿出老爺?shù)目睢?/p>

老焦頭雖然糊涂,但還算敢作敢當,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煩,一定會受到懲戒,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他跪在地上,垂著頭,等著管事的宣判。

不想這個時候,從邊上就躍出一個年輕的馬夫來,這馬夫快速走到老焦頭的身邊,先跪下給崔崇磕了頭,這才又對老焦頭埋怨道:“焦叔,你喝多了,又糊涂了不是?”

老焦頭一見是他來了,就惶惶地睜著眼,不知他要干什么。因手腳被捆著,也不能上前阻攔。

“回老爺夫人,今天這事和焦叔無關(guān),是我不小心將那酒爐子踢翻了的。”這馬夫名叫阿牛,姓季,小時老家出了水災(zāi),父母在半路也生病死了,他一路逃荒到了建康,崔崇見之可憐,便收留了他進了崔府。長大后,他就一直在馬廄干活。

胡嬤嬤見這個阿牛突然跳出來說話,愣了一愣,馬上就明白季阿牛的用意了。這個阿牛,為人老實憨厚,有什么活兒,都是他搶著去做,也不與人生爭執(zhí)??v有時候月錢發(fā)錯了,也只是憨憨地一笑。胡嬤嬤心里,卻有些喜歡阿牛。

且就數(shù)這個阿牛,愿意一趟趟地趕車去那蟠龍寺。從府里去那寺院,越往后頭走,路越崎嶇狹窄,每走一來回,車夫無不累個四仰八叉的。那些老把式,都嚷累。

但只有阿牛,從來都是勤勤懇懇地應(yīng)承,從無怨言。她和陳氏在寺廟里快活,叫阿牛趕著馬車遠遠地躲到那菜地里,阿牛是個憨子,從來也不會去疑心什么。

“阿牛啊,我說你腦子也糊涂了不成?這老焦頭都應(yīng)下了,你又跑過來干什么?”胡嬤嬤就覺得這阿牛傻。

崔崇見阿牛出來了,沉吟了一下,就道:“阿牛,你且要和我說實話。”

“回老爺,阿牛說的句句是真。今天夜里,小的睡了個回籠覺,就出去小解,回來經(jīng)過老焦頭窗下,想著白天里借他的一個酒葫蘆還沒拿走,就順腳兒進去了。因走得匆忙,所以腳下就踢了那酒爐子。當時小的只想回去睡覺,所以也沒太在意。現(xiàn)在一想,焦叔的床離那酒爐子一丈遠,又哪能踢得到?到底是小的干的,又如何能連累了焦叔?”

這季阿??邶X清晰,一字一句,只將責(zé)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這老焦頭聽了,眼里就濕潤了。他早知道阿牛會這樣說!阿牛是個孤兒,進了崔府,到了這馬廄,瞧著也是可憐。自己孤身一人,有事沒事的,也總是照顧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老焦頭趕車,也不往在外頭帶回來。這點點滴滴的,雖然都是小事兒,但阿牛都記在了心里。

今見老焦頭就要受苦領(lǐng)家法了,阿牛在后頭見了,自然不能不管,所以來編了這些出來。

崔崇是個明白人,聽了阿牛這話,也就知道其中的丘壑了。管家就問阿牛:“阿牛,果然是你干的,可就要行家法了!”

管家跟隨崔崇多年,受他的熏陶,行事兒也古板。

“小的知道!小的領(lǐng)罰!”阿牛抬著頭,聲音洪亮,一點也不懼怕。

那老焦頭聽了,心里不免焦急了。他雖然身子不能動,但嘴里還是著急說道:“阿牛啊,你這是何苦呢!本來就不是……”

但季阿牛沒讓他將話說完。他看著崔崇,又磕了一個頭,說道:“老爺,既然焦叔是無辜的,小的請老爺將他給放了!”

“好,依你。”崔崇對著阿牛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管家。

老焦頭得了自由,口里“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他呆在崔府多年,知道阿牛要領(lǐng)三十大板,且還要罰上半年的月錢。

胡嬤嬤過了來,瞪了一眼老焦頭。“行了,得了便宜還賣乖兒!”

管家聽了,也就看了胡嬤嬤一眼,就又對著崔崇一字一句道:“老爺,依著家法,這胡嬤嬤也難逃其咎。畢竟,這也是她疏忽之故。若是勤于查看管教,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崔崇聽了,也就站起道:“此事,就憑你去料理。”說罷,他就站了起來,就回了書房。明日五更天,他還要進宮早朝。若睡過了,延遲了,可就是大不敬了。到底這個才是大事。

那胡嬤嬤不想這事兒還是攬在了她身上,這心里哪能受得???當下就賣起老臉不依不饒地對管家喝道:“我說,這阿牛不都認下了么?怎么你還不放過我?”怪道今天左眼一直跳,卻原來應(yīng)在這上頭。

看到這里,陳氏也就覺得沒趣。但一聽管家也要責(zé)罰胡嬤嬤,俗話說的好,這打狗還需看主人!陳氏一向厭煩這個管家,只可惜他是跟隨老爺?shù)呐f人,老爺信任他,她是趕也趕不走!

陳氏擺起了當家主母的威風(fēng)。“管家,且就看在我的面兒上吧!”

這人群中,唯有紫蘇紫心里最最復(fù)雜。耀眼的火把下,她看清了那個叫季阿牛的長相。奇怪,怎地這段時間,自己對他竟是一點印象都無呢?

要知道,與前世,這陳氏可是和韓慕雪聯(lián)合,一心污蔑她和這馬夫有私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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