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跟我說啥?”
“我想把你的身世告訴你,壓在心里太沉重,會拖累我去陰間了,再說了,不把事情說明白,你娘也饒不了我。”那人說著,眼里竟有淚光在晃動。
我心軟了,不再說話,跳過河,順著河邊的小道朝前走。
到了娘的墳地后,見高高的土堆前,不知啥時多出了兩塊大石頭。
我們每人坐在一塊石頭上,那人一臉愧疚,上上下下打量著我,說:“毛孩,其實,也許當初我不該扔掉你,現(xiàn)在你長成大人了,細細一瞧,還真有幾分像我呢。”
“別扯遠了,有話你就直說吧。”我模樣一定很兇,看到那人眼里有了幾分怯意。
“那好,就權作是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說——
那一年,我二十,你娘十八,我把她娶到了家。誰承想,她進門不到才半年,災禍就連連發(fā)生,先是我爹死了,他是在麥收的時候,一腳陷進了墳壙里,無傷無痕,氣絕身亡。
緊接著,就是我娘,她死得更蹊蹺,說是想我爹了,就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去了墓地,卻不小心被腳下的野草絆了一跤,不偏不倚,正磕在了墳前放貢品的石桌上,同樣是無傷無痕,連一滴血都沒流,就閉上了眼睛。
接連兩條人命沒了,村里的長舌婦們有了嚼頭,硬說你娘是顆喪門星,進門就克死了雙親。
我雖然覺得晦氣,但是不糊涂,摟住哭成淚人的你娘說:“人的生死,那是天定,到了壽限,誰也拉不住,與你無關。”
你娘很感動,不再哭泣,打起精神跟我過起了日子。
可誰曾承想,她又沒有生養(yǎng),肚子一直平平的,不見半點動靜。那些長舌婦又說話了,說你娘要么是個喪門星,要么就是個白虎。
我聽后,雖然沒跟她們一般見識,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結婚都五年了,硬是不見瓜果落地,叫誰誰也急呀,你說是不是?
老話說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又是個三輩單傳的獨苗子,那種揪心揪肺的滋味兒就別提了,也時不時地怨天怨地。
你娘見我著急,她更急,就說:“咱還是去求求菩薩吧,聽鄰居嫂子說挺靈驗的。”
于是我們就選定了二月二那天,打算去鄰村的廟里祈福求子。
一大早,你娘就下炕炒起了糖豆,炒好后,又急急火火出了門,置辦香火去了。
等她打外面回來了,一進大門,看到我在吃糖豆,就埋怨起來:“你就是個饞癆,誰讓你搶著先吃的?”
我沒在意,嘰咕一句:“炒了不就是吃的嘛。”
你娘嘴撅得老高,說:“那是帶到廟里去供菩薩的,你先動了嘴,沒了禮數不說,還會惹惱神仙的。”
我雖然有點心虛,但嘴上還是不服氣:“又不是全吃光了,那不是給他們留著嘛。”
你娘就來了脾氣,喊道:“你又在胡說八道,心半點都不成,這樣去求了菩薩,還有啥用?不但沒用,還會遭報應的!”
我當時就覺得她那話有些不中聽,結果了,真就讓她給說中了。
趁著大早,我們緊腳去了鄰村的龍王廟。
說是龍王廟,其實不是,只是大戶人家的一座家廟,因為年久失修,連神像的臉面都看不清了,根本不知道上頭站著的是哪一路神仙。
那正是人家吃早飯的時候,廟里沒人來,屋里空空蕩蕩的,有點瘆人。
你娘打開包袱,抓出了里面的黃豆粒子,放在了供桌上,再拿出香火,點燃了,有模有樣插在了香爐里。
也許是我吃了炒黃豆粒子的原因,就在跪下來磕頭時,一不小心,放了一個沖天響屁。
放就放了吧,我還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你娘一下子就來了火氣,站起來,朝著我的屁股就踢了兩腳。
還不等她的腳離開我的屁股,就聽見小廟里啪的一聲悶響。
我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時,只見案桌上的小香爐落到了地上,摔成了七八瓣。
這就怪了,也沒人動它呀,甚至連只老鼠都沒有。
你娘滿臉驚惶,雙膝跪地,連連磕頭,口著念念有詞,不住的求饒。
原以為神仙不會跟凡人計較,誰承想,他們的心眼也很小,隨即就給了驚天動地的報應。
我們返回的路上,爬上一道矮嶺時,突然間,就聽到頭頂滾過了一聲轟隆隆的響聲。
你娘呆住了,自言自語道:老天爺來,怎么就打雷了呢?這風平浪靜的,招誰惹誰了?
我剛想說啥,突然就起風了,越刮越大,飛沙走石,簡直嚇死個人了。這還不算,隨之密集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冰豆子似的,麻涼刺骨。
好在持續(xù)了不長時間,轉眼間就雨過天晴了。當我松開抱緊腦袋的雙手,睜開眼睛看上你娘是,卻傻眼了,她……她竟然不見了,只剩了臟兮兮的包袱在旁邊。
我慌了神,咧開嗓子喊起了你娘的名字,邊喊邊跑,找遍了周邊的溝溝岔岔,田間地頭,也沒見著她的蹤影,一時沒了主意,哭著喊著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到了村里,我直接去了村長家,把你娘丟失的過程告訴了他。
村長當機立斷:“不好,八成是遇到鬼怪了,趕緊找人去!”
他在村廣播上喊了十幾遍,要求全村老少齊上陣,火速行動,找人去。
村里的老少爺們倒也不怠慢,幾分鐘的時候,就集中到了村口,聽村長說明情況后,就呼啦啦奔著丟人的地方去了。
男男女女幾百號人呢,找了一天一夜,幾乎把方圓十幾里的地盤兒都踏遍了,卻連你娘的一根毫毛都沒見著。
一個個只得無功而返,大伙湊到一塊兒,個個哭喪著臉,搖頭嘆息,很明顯,那意思是說,甭找了,人肯定已經沒了。
我蹲在地上,懊惱地抽著煙,突然就看到了一條狗,那狗看上去很怪異,它昂著頭,下巴朝天,尾巴夾在屁溝里,在我身蹭來蹭去的。
村長大聲喊:“栓子……栓子,快看那狗眼!”
我被嚇了一跳,問他:“狗眼有啥好看的?”
村長說:“你別看我,你只看那狗眼。”
我哭腔說道:“村長呀,誰還顧得上逗趣呀,那不就是一雙狗眼嘛,有啥好看的?”
村長竟然罵了起來:“讓你看,你就看!狗日的傻逼王八蛋!”
我這才不情愿地看了過去,一對眼,心里便毛躁了起來,那狗眼果然奇異,里面嫣紅一片,像是落進了兩片桃花瓣一般。
剛想問啥,村長大聲喊:“走,盯緊了,跟上它。”
我這才知道,那狗已經鉆出了人群,朝著野外跑去了。
一看村長已經追出了老遠,我只得緊隨其后,心里七七八八琢磨著:這老東西,他追條狗干嘛呀?
等出來村口,那條狗發(fā)起瘋來,甩開四條腿狂奔起來,尾巴挓挲著,毛茸茸,就像拖著一把大掃帚。
差不多追出了十里地,我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跑不動了,干脆停了下來,松松垮垮站在那兒,只顧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村長是個六十多歲的人了,早就被落在了后頭,他見我停了下來,就張牙舞爪地揮動著胳膊,意思是讓我跟上,別停下來。
奇怪的是,前面的那條狗見我停了下來,也收住腳,回過頭來,嗷嗷怪叫了兩聲。
那完全是在挑逗,我氣得直罵:草你個姥姥的野狗,看我攆上,不摔你個半死,先剝你的皮,在再抽你的筋!
后面村長又喊開了:“栓子,狗日的,你快追……快追呀……”
我只得咬牙切齒又跑了起來,那狗也跟著撒腿狂奔。又跑了一會兒,便來到了南山溝里。
那狗輕盈地跳過河,站在對岸,伸出長長的舌頭望著我,然后拔腿朝著山頂跑去了,四腳如飛,身體輕盈,遠遠看上去,好似一朵黑云在飄動。
我喘了幾口粗氣,運足了力氣,撒丫子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見那狗停在了一堆怪石旁,半蹲在那兒,兩眼直勾勾瞅著我,粉紅的眼睛撲閃撲閃直放亮光。
這時候,我心里才有了一種預感,你娘她肯定就在這座山上,可到底在哪兒呢?
樹林里?
山洞里?
還是……
想著想著,猛然抬頭,那狗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