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面積很大,畢竟是一所超級中學(xué),高一至高三外加復(fù)讀生的數(shù)量加起來超過萬人,比一些大學(xué)的人數(shù)可能都多,附近的地皮幾乎都已經(jīng)被兼并了,我在晨間的校園里漫步,轉(zhuǎn)過數(shù)座教學(xué)樓,向很少去的學(xué)校后方走去。
走到垃圾場,由于是三月,蒼蠅還很少,我手里拿著塑料袋,不知道要扔在哪里好,還是應(yīng)該隨便一扔?
“小伙子,你不去上課在這干什么?”
身后傳來陰沉的說話聲,我心中一驚,立刻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一位干瘦的小老頭背著手站在后面,穿著不合體的夾克和牛仔褲,一看就是從學(xué)生扔掉的衣服里撿出來穿的。我不認識這個小老頭,但從許彬的文字里我知道,他就是垃圾工老王頭,許彬也跟他見過一面。
我說:“來扔臟衣服,不知道扔到哪里。”
老王頭伸出深棕色的枯干手掌,“交給我吧,老漢給你扔了去,你趕緊回去上課吧。”
我把塑料袋遞給他,他接過塑料袋立刻把手伸進去開始亂翻,我皺眉,不過已經(jīng)打算扔了,他愿意翻就翻吧,衣服里面也沒東西。
“好好的衣服,為嘛要扔?”
我說,“染上血了,臟了,洗不干凈。”
這時,他已經(jīng)把校服上衣拽出來,看到了胸前大片的血跡,“嘖嘖,這點血算啥,洗洗還能穿,你不要就給老漢我了。”
他將衣服塞回塑料袋,轉(zhuǎn)身往不遠處一間低矮的磚石泥瓦小屋走去,那間小屋恐怕也就十平米大,火爐砌在外面,燒的是蜂窩煤,煙囪里冒著白煙,爐子上坐著一把鋁壺,桔紅色的火苗舔著壺底。
老王頭推開門,把塑料袋往屋里一扔,又蹲下來拿到火釬子往爐子里面捅火,讓火燒得旺一些。
他蹲下的時候,后背對著我,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副不可思議的景像。
老王頭穿的牛仔褲是那種很潮的低腰牛仔褲,一蹲下就露出后腰,這本來沒什么,我也不對男人的后腰感興趣,但問題是……他那干瘦黝黑的后腰上有一段充滿挑逗意味的神秘紫色,紫色分岔,向左右兩側(cè)和下方延伸……這抹紫色,我只在網(wǎng)上論壇那些毫無節(jié)操的頭像和簽名里看到過。
那是一件女生……不對,應(yīng)該是女人穿的紫色丁字褲,蕾絲的,極為大膽暴露的樣式。
那一刻我真想捅瞎自己的狗眼,將自己這段的記憶抹去,你能想象一個六七十歲的垃圾工老漢后腰露出女用丁字褲的樣子么?
這個老漢,在這個一到晚上便空寂無人的垃圾場里,從哪弄來的丁字褲不問可知,你拿來收藏也就罷了,干嗎還要穿在身上惡心人?
我的心里泛起一陣厭惡,這尼瑪學(xué)校里怎么凈是變態(tài)?
我不愿意多看,扭頭就走。
“小伙子,等一下,急著走干嗎?”老王頭從后面叫住了我,“老漢我看你眼角含煞,是不是剛剛經(jīng)歷過什么兇險之事?”
兇險?真是無稽之談。
我搖頭,正想走,突然想起一種可能,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兇險!
對啊,我當(dāng)時如果晚跑出宿舍樓兩步,許彬落下來的身體不就正好砸在我身上了嗎?
許彬是個小胖墩,那一身肉至少一百四十斤,從六樓掉下來,算算動能,如果砸在我身上,足以把我的屎砸出來。
臥槽!我的心里緊張起來,是巧合嗎?還是那女生想一石二鳥,將許彬與我一起送進墳?zāi)梗?/p>
但是,我當(dāng)時還不知道內(nèi)情啊,為什么連我也要殺?
我想起許彬在橫格紙上只提到了寥寥數(shù)個名字,而我的名字是被提及最多的一個,難道那女生就憑這點,認定我會是許彬選定的幫手?
如果說我之前還存著明哲保身的畏懼之心,這一刻我就完全炸毛了,我還沒有去找你麻煩,你就已經(jīng)要除掉我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人家已經(jīng)起了殺我之心,我還能躲著裝不知道?
我說:“沒什么,剛才有人墜樓,差點砸著我。”
老王頭嘿嘿一笑,說莫不是前幾天來這里翻垃圾的那個小胖子?我就看著他印堂晦暗,告訴他要提防血光之災(zāi),果然被老漢我言中了。那小子明明是來翻衛(wèi)生巾,還想騙老漢我說來找丟掉的筆記本,嘖嘖,老漢我又不瞎,豈是那么好騙的?
我本不信這一套,這完全是騙上了年紀的老大爺老大媽的套路么,不過許彬的文字里確實提到過這個老王頭,老王頭也確實對他說過將有血光之災(zāi),但這也三種可能,一是老王頭確實看出來了,二是老王頭隨口一說給說中了,三是……老王頭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促成了這次血光之災(zāi)?
不對吧,無論是第一種還是第三種,他要是有那樣的本事,還至于在這里干垃圾工這種最底層的工作?隨便去干點什么不比這個強?
我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老王頭又是嘿嘿一笑,說天機不可泄露,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他伸出干硬皮膚的手掌,食指、拇指和中指互相摩挲著,比劃出數(shù)人民幣的樣子。
尼瑪還是想騙錢?。?/p>
我再也不理他,扭頭就走,他在后面喊:小伙子,什么時候想知道的話,就帶著錢過來。
下午第一節(jié)課,我走進教室時,明顯聽到一陣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班里同學(xué)看向我的眼神著復(fù)雜的含義,雖然學(xué)校已經(jīng)下達了嚴格的封口令,但這么驚悚的事還是無法堵住學(xué)生們的口耳相傳。這還是我們學(xué)校,如果換成一間普通的學(xué)校,早就炸了窩各種刷微博微信了。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鎮(zhèn)定住情緒,控制著自己不向他們吼出“看NMB啊看”,徑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從桌膛里掏出一本本的書本和習(xí)題集擺在課桌前方,把它摞成小山一樣,然后自己往山后一趴,擋住前方射來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視線。
這么做在普通學(xué)??赡懿恍?,老師會認為你在下面搞小動作,但我們學(xué)校幾乎人人都這么做,不然擺不下那么多書,只能摞起來,只是我摞得比其他人更高一些罷了。
前方的視線擋住了,但兩側(cè)和后方的視線仍然刺痛,我們班有68個人,輪著瞟我一眼我也受不了。
我回頭怒視,與來自后方最尖銳的目光針鋒相對,那人不經(jīng)意地移開目光,正是我們宿舍的宿舍長趙天海,這家伙個子很高,有1米86,課桌前書山也擋不住他。
艸!我在心里暗罵,平時對待許彬那么冷淡苛刻,現(xiàn)在是怎么著?把我當(dāng)成殺人嫌疑犯了?不想跟我待在一間宿舍就滾!
我心里有氣,也有事,這一天的課我?guī)缀醵紱]有聽進去,大概科任老師們也已經(jīng)得到了通知,誰也沒有找我的茬兒,否則我很可能在課堂上跟他們吼起來。
我本來就不喜歡這所學(xué)校,經(jīng)過許彬這件事,我就更討厭了。
中午下課的時候,我腦子里仍然被許彬留下的文字所占據(jù),慢慢向食堂方向走去。
我們學(xué)校有好幾個食堂,超過一萬的學(xué)生數(shù)量,當(dāng)然不可能在一間食堂里吃飯,非擠崩了不可,我去的是位于學(xué)校比較偏僻位置的三食堂,那里由于距離教學(xué)樓和宿舍樓都較遠,學(xué)生們不愛去,在三食堂里吃飯的人相對來說比較少,我樂得清靜。
坦白說,我在這學(xué)校里沒有朋友,也沒有可以一起吃飯的伙伴,在其他學(xué)校里我這種人可能比較少,但一中里很多,我們是來這學(xué)習(xí)的,不是來交朋友的。不過如果許彬不死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走過一排初吐綠意的柳樹時,我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哭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