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里,我放下行李,將檀木小箱子擺到書桌上,在香爐上點了一炷香,說道:“鈴鐺啊,我們又回來了,你可別嚇壞這里的小伙伴哦。”
小木箱輕輕顫了一顫算是回應,我也不知道她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能不能聽明白我的話都是個問題呢。
隨后又給張怡和小高都打了電話,聊了幾句就掛斷了。
我打算等左手小拇指的傷口完全愈合成肉疙瘩才回學校,免得嚇到張怡。
李素欣給了我一萬塊營養(yǎng)費,我轉頭就交八千塊給方叔方嬸,他們開始時差點嚇壞了,哪敢受一個學生八千塊的資助啊,死活不肯要,最后還是左小琴說道:“他的意思是讓你們兩老這幾天多買些好吃的給他補身子,什么人參啊靈芝啊天山雪蓮啊這些,錢你們就拿著吧。”
方叔這才當是營養(yǎng)餐伙食費收下了,我瞪了左小琴一眼,說道:“方叔別聽她胡說八道,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要補也是和孩子們一起補,不然你們做了我也不吃。”
“這……”方叔為難道:“那我替孩子們多謝你。”
平靜的能偷懶的日子對我來說已經顯得非常寶貴,除了去了一趟何俊家里做客,我就在關愛中心教教孩子們的功課,看看道書,練習畫符,被周曉秀挑起的殺心似乎也慢慢平靜下去。
三天后的晚上,我練習畫符完畢,轉身對左小琴說:“我明天回東河村去,后天才回來。”
左小琴身穿紫色的中袖花邊睡衣坐在我床上,背靠著墻壁看書,十分嬌俏,她有時也跟我學畫符。
她放下道書,驚詫道:“你回去做什么?還要在那里過夜?”
我點頭道:“回去為鄉(xiāng)親們盡點心意。”
“哦,我就不去了。”左小琴縮著脖子說道。
我笑了笑,收拾桌面上的東西。
第二天一早,我背著掏空了的登山包到香燭店買了一大堆的元寶蠟燭香,還有壽衣紙剪裁成的各種祭品,房子婢女電視機等等,但都是縮小版,沒辦法,一個人拿不了那么多大件的。
然后叫了三輪車開到上原鎮(zhèn),背著一大包加兩大麻袋的祭品再次踏上回家的山路。
我已經先打過電話給燕書,讓他跟那個趙大隊打過招呼,所以并沒有人阻止我翻鐵網(wǎng)進入那個珍稀植物保護區(qū)。
早上十點多,陽光燦爛,我回到了東河村。
閻羅伏兵陣被破已經好幾天了,村里的陰煞之氣已被陽光消滅得差不多,我來到村前小河邊時,只感覺到一絲絲的涼爽。
抬頭看了看對面山坡上散落的土房子,我的內心還是十分郁結,還有迷惘,恍如隔世的迷惘,就好像眨眼間過去了六十年,我回到家鄉(xiāng),熟悉的人全都去了另一個世界,只剩我一個孤零零活著。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邁著沉重的步伐入村。
趙大隊之前已經帶人將鄉(xiāng)親們的尸體就地埋了,就埋在村東邊的大榕樹下,那里隆起了三排墳頭,沒有墓碑,我也不知哪個墳頭是誰。
我在墳前放下祭品,回家看了看,發(fā)現(xiàn)家里的房梁上已經結了許多蜘蛛網(wǎng),家具上也蒙了一層灰。
屋里的擺設和物品一如當日我離開前的模樣,沒有我幻想中的誰回來過。
我坐在自家的屋檐下,看著附近熟悉無比的一草一木,傷懷落淚。
后來我又去了張大虎家,在村里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然后到蜈蚣山的山腳搜尋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關于老虎的痕跡。
快天黑的時候,我到小河的上游,靠近雄雞泉的一個小水潭里洗了個澡,然后回到大榕樹下,靜等鄉(xiāng)親們出現(xiàn)。
一般來說,死去的人只能勉強聽得見親人的呼喚,我跟鄉(xiāng)親們還不夠親,擔心白天直接燒祭品給他們的話他們會領不到,所以決定等晚上他們出來后再燒。
夜幕降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九點多的時候,新月從山后冒出頭來。
呼——
一陣山風拂過,我睜眼一看,前面大榕樹下出現(xiàn)三十幾個鬼魂,最老的是吳奶奶,有九十幾歲了,最年輕的似乎是趙叔的孫子,才五歲大。
他們齊齊出現(xiàn)在大榕樹下,或坐或站,目光呆滯。
我吸一口氣,往身上淋了些山泉水減弱自己的陽氣,然后拿出一大疊黃紙點燃,再點了三大扎檀香,將檀香扎在墳包前。
大榕樹下的鄉(xiāng)親們頓時精神一振,紛紛走近檀香,如癡如醉地嗅起來。
我又將衣物房屋等剪紙一一投到火堆里,一邊小聲念著救苦往生神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敕就等眾,急急超生,敕就等眾,急急超生……”
我沒有能力讓他們提前進入輪回,但救苦往生神咒等經文也許能讓他們感到溫暖,令他們安詳。
不多時,我發(fā)現(xiàn)鄉(xiāng)親們的服飾變了,都穿上了我燒掉的紙衣,都頗為驚喜地打量著自己,然后繼續(xù)嗅著裊裊白煙。
我又拿出一扎紅燭點燃擺在墳前,他們更歡了,吱吱喳喳的,使得附近陰風陣陣。
檀香燒了三扎又三扎,直到半夜一點多鐘,所有祭品和檀香都燒完了,鄉(xiāng)親們一窩蜂散開,精神奕奕地在附近玩鬧起來,像是一群小孩子。
要是這時有人來,準會被嚇個半死,那塊大石頭怎么浮起來了?大榕樹的樹藤怎么自己蕩得那么高?
咿咿呀呀的叫聲是哪里來的?
要不是我身上帶著靈符,肯定少不得被捉弄一番。
我沒有理會他們,依然盤坐在地,繼續(xù)念經。
雞啼時分,鄉(xiāng)親們“咻”的一聲全都消失,我停止念經,艱難地站了起來,兩腿麻得厲害。
雖然一天一夜沒睡,但我感覺精神反而比回來之前還要好一點點,心里若有所悟,又看了看還包扎著的左手小拇指,喃喃自語了一句:“周曉秀,我不會變成你的,永遠不會。”
我走到村口橋頭時,天邊已經出現(xiàn)了魚肚白,回望寂寥的山村一眼,我轉身跨過了石橋,有那么一剎那,我莫名覺得身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但我轉身時,卻什么也沒看到。
又過五天,我的左手小拇指已經基本長成了肉疙瘩,雖然碰一下還是有點痛,也很脆弱的樣子,估計輕輕刮一下就能刮破,但我還是決定回學校了。
左小琴要等到正式開學才去,她是新生,學校那邊可能連宿舍都還沒安排好,她這時候去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再者,她還是有點擔心劉榮志,畢竟是一起陪伴著長大的人,她希望劉榮志真的能碰碰釘子就回來。
我用奶奶的加敕過的工具畫了十幾張?zhí)匦Х唤o她,主要是防著唐十七。
中午時分,我跟孩子們和方叔方嬸告別,提著行李離開了關愛中心。
左小琴要開方叔的本田摩托送我去火車站,這讓我有點尷尬,我對她說道:“還是我來開車吧,待會你開回來就行。”
我承認我是有點大男子主義,覺得這一路上讓這么一個嬌俏姑娘開著男裝機車而我這個大男人卻做乘客很不好意思啊。
但最后還是左小琴駕駛的摩托車,因為我的駕駛技術太差了,才開到路口就撞上了路邊民居的墻壁,被左小琴死命嘲笑了一番。
位置互換之后,我的手有點不知道放哪里好,但摩托車忽地飚起來,我嚇了一跳,立馬就抱住了左小琴的纖腰,好一陣臉紅心跳。
“抱緊咯,本姑娘帶你裝逼帶你飛!”左小琴哈哈大笑一聲,機車像是利箭一般竄了出去,比見鬼更讓我害怕。
事實證明,左小琴的駕駛技術真的很彪悍,以至于在火車站外下車之后,她揉著小蠻腰抱怨道:“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坷盏梦已伎鞌嗔?。”
我的臉頰火辣辣的,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還硬撐著說道:“你真的有駕駛證嗎?”
左小琴一怔,說道:“我沒說我有駕駛證啊。”
???我驚愕,目瞪口呆。
“哈哈哈……”左小琴又是一陣捧腹大笑,說道:“騙你的啦,我真的有駕駛證的。”
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說好等她開學的時候我去廣州火車站接她,我就提著行李進入候車室了。
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之后,我在第二天晚上八點多抵達廣州火車站,提著行李到隔壁的客運站搭車去大學城。
但才走近客運站,發(fā)現(xiàn)不少人在候車道旁邊燒著香紙和蠟燭等事物,有些人身邊的籃子里還放了些龍眼干,個個念念有詞的樣子。
一陣風刮過,火灰四濺,大嬸們的呢噥在夜風里匯成一股魔音,有些刺耳。
我心中一震,拿出手機看了看,果然,到中元節(jié)了啊,陰歷七月十四號。
從回到東河村算起,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月了,等會過了十二點,就是中元節(jié),也就是鬼節(jié),傳說中鬼門關大開,百鬼夜行的日子。
難怪這些橋底婆婆大嬸齊齊來燒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