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曉雨走后,杜嘯風不言不語,只默默練功。別人與他玩笑,約他戲耍,他全都搖頭拒絕。幸好除了師父和秦嗔,沒人知道魔魂附體這件事。因而杜嘯風在觀里倒還平安,只是心里早已昏暗如墨,凄冷如冰。
“我的神祖,我的天尊,我的爹娘,我的土地爺哎!”杜嘯風一邊練功,一邊在心里默默念叨道,“人一輩子不就活個幾十年么,為何讓我受這般折磨?求求你們,讓我做個普通的小道士,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吧!”
念叨完,杜嘯風不禁想道,自己剛才對那月狐是不是太兇了點?但他沒有去找月曉雨,心想她或已離開。莫名其妙的,杜嘯風忽然感覺很失落,心里空蕩蕩的,一點抓繞之處都沒有。
他心里亂成一片,練功也是心不在焉,雖心有狠意,卻無處發(fā)泄。一旦有人要與他攀談,他便避開,假托自己身子不爽,想要靜一靜。
秦嗔見小師弟如此,很是心疼。他要杜嘯風去靜養(yǎng),但這話跟沒說一樣。
楊開林也有心照顧杜嘯風,勸他多多休息,等好些再練功,他卻不聽。楊開林無奈,只好在一邊看著,心想若小師弟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時處置。
可此刻的杜嘯風,對兩位師兄的好意卻不愿領(lǐng)受。他總覺得他們這是在監(jiān)視他,以防他突然化魔。倘若他真的化魔,他們會不會將他一劍殺死?
想到這個,杜嘯風不禁冒出一身冷汗,瞪大雙眼看著這兩位師兄。
楊開林察覺有異,試探地問道:“嘯風,你,哪里不舒服么?”
杜嘯風吃了一嚇,吞吞吐吐地說:“啊,沒有。只是……”
他還沒說完,忽覺心口一陣悶疼,似有一個小獸在胸膛內(nèi)亂撞,不禁伸手捂住,低頭皺眉。
秦嗔和楊開林同聲問:“嘯風,怎么了?”
“我,我心口疼。”杜嘯風實話實說,“不知是不是被法寶擊傷之處,又發(fā)作了。”
楊開林好心要來查看,杜嘯風知道大師兄略通醫(yī)理,此舉也是出于關(guān)心,便同意讓他看。可杜嘯風才坐下,楊開林的手剛伸到他衣襟那里,他猛然想起胸前那塊印記,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不!”杜嘯風驚懼地一把抓住楊開林的手喊道,“大師兄,不必了!我,我怕羞……”
說出這個詞,杜嘯風自己都覺得難為情??伤麑嵲谡也怀龈线m的字眼,只能亂說了。
楊開林笑道:“不礙的,咱們都是師兄弟,你又不是女孩子,怕什么?來,讓師兄看看。”說著又要去解杜嘯風的衣襟。
杜嘯風嚇得連連躲避,臉紅得如同被火烤過。秦嗔在一旁看得好笑,覺得小師弟此番受傷,居然變得如個女娃般羞澀,實在可樂。
楊開林見小師弟這副模樣,心里不忍,便不再勉強。只說如果杜嘯風真是傷痛復(fù)發(fā),可去藥房找些丹藥服用。他還讓秦嗔去找,又說上次他做的藥膏還剩下一些,全給小師弟用吧。
見他們?nèi)绱耍艊[風越發(fā)不安,緊緊抓住衣服說:“我,我食些丹藥即可,二位師兄不必掛懷。”
說完,他似乎覺得不妥,又挺起胸膛云:“二位師兄,我現(xiàn)在不疼了,可以繼續(xù)練功了。你們?nèi)羰怯X得疲累,就先回去歇息吧。”說著,為證實自己真的沒事,他使勁鼓足了氣嘿嘿哈哈地練將起來。
秦嗔不屑地道:“小師弟,你小小年紀,還挺愛面子啊。”
杜嘯風不服,白他一眼說:“莫非三師兄不要?”
秦嗔被他嗆了一句,立即提高聲音辯解說:“面子嘛,自然是要的!我意思是,你不過是個十歲少年,腦子里哪來那么多計較。”
杜嘯風仰臉哼了一聲:“哼,你當我是無知小兒么?休要小看我!”
楊開林見他們要吵,忙說:“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小師弟,你要不要先回房歇息?天色不早了,若是饑餓,待我去下碗面來。”
沒等杜嘯風回答,秦嗔就搶著說:“好啊,好??!大師兄煮的雜醬面,那可是咱觀里有名的美食!嘖嘖,我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楊開林道:“小師弟傷重未愈,只吃素面怎么成?秦嗔,咱們?nèi)ヅc兒葷腥給他補補。這事兒,就不要說與別人知曉了。”
秦嗔連連點頭,又問杜嘯風想不想吃??啥艊[風根本不餓,又要獨自想心事,便借口自己還要多練一會,運運氣朝木樁走去。
平日這個時候,大家都已停止練功,各自去做事了。但見杜嘯風一直在對著木樁練習拳法,楊開林不放心,假裝自己也要多練幾遍劍法而在旁相陪。
秦嗔坐在一根木樁上看著兩人練功,不時瞅瞅天色。閑得無聊時,他就練習呼吸吐納之法,眼睛卻時刻不離杜嘯風。
楊開林也知道三師弟的心思,總是有意無意地說些話暗示小師弟該休息吃飯了??啥艊[風卻充耳不聞,眼神呆滯,只默默地練功。他心里的恨全都現(xiàn)在臉上,連五官都擠在一起,看得人心焦。
杜嘯風的這些變化,會元真人全看在眼里。
但他知道,此時若再去與杜嘯風說,這孩子一定會恨意滿胸,抱怨他這個師父做得不夠好。真人確實不是有意不救杜嘯風,只是無能為力。若他能那么輕易就把魔王的魂魄逼出,他也可成大神了!
為免出現(xiàn)意外,會元真人將秦嗔叫到一邊,叮囑他千萬不可把杜嘯風的身世以及被魔魂附體之事傳出去。因為這關(guān)系到一個孩子的命運,甚至,生死攸關(guān)。
秦嗔明白,對天賭咒發(fā)誓說他死也不會說出。
告別師父,秦嗔對這個小師弟的興趣越發(fā)濃厚,想要知道杜嘯風身上到底有什么,居然能讓其成為魔王依附的載體。
他又回到練功場,杜嘯風卻已不在那里。楊開林也不見了,想必已經(jīng)勸服小師弟去休息了吧。秦嗔想了想,徑直朝小師弟的房間走去。
來到杜嘯風的院門前,秦嗔沒有打招呼,而是悄悄溜到后窗根下。他屏住呼吸,輕輕一躍便上了墻頭,跳入院中。以杜嘯風的修為,只要不發(fā)出太大響動,他是不會聽見的。
院里一片寂靜,秦嗔猜想小師弟可能在休憩,便直奔臥房窗下。窗子開著,秦嗔探頭朝里面看去,不見有人。他又轉(zhuǎn)朝另一邊去看,還是沒人。
這院里也就兩間房,一間臥房,一間起居室,此外便是小院,并無其他可藏人之處。杜嘯風不在房里,也就說明他不在這個院中。
秦嗔有些失望,可又不甘心,便進去等候。他想,杜嘯風可能還在練功,或者已跟大師兄去煮面吃,要不就是去找別的師兄玩耍了,等他感到疲累自會回來。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杜嘯風都沒有回來。秦嗔這才覺得事情不妙,急忙跑去找?guī)煾浮?/p>
會元真人聽說杜嘯風失蹤,掐指一算,皺眉嘆道:“唉,他去尋找生身父母的埋葬之地了,隨他去吧。”
秦嗔不放心地說:“師父可知在哪兒?徒兒去看看,若他遇到什么事,也好有個幫手。”
會元真人道:“不礙的,他父母的葬地就在村外。他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想來村民也不會把他怎樣。只要沒有遇到妖物,便不必擔心。”
秦嗔應(yīng)著是,心里卻在打鼓。小師弟只會幾下拳腳功夫,對付同齡不會武功的小孩不在話下??扇绻蚝奚?,惹是生非,真不知會惹出什么麻煩。
思來想去,秦嗔決定下山去找杜嘯風。
再說杜嘯風,偷偷溜下山后,便徑直朝秦各村而去。
別看杜嘯風年紀小,在山上生活了八年,幾乎不問世事,可他對周圍環(huán)境及本朝地域還是有大致了解。這秦各村距離鷺山道觀不過五里,以前杜嘯風跟隨師父下山做法事時曾路過,只是沒有進去。
那時候的秦各村,山清水秀,桃花滿山。一條小河從村旁流過,里面有魚有蝦,七孔拱橋橫跨兩岸,楊柳依依。風起處,柳絮飄飛,桃花林中落英繽紛,宛如仙境。
如果早知自己是村中之人,杜嘯風那次必定進去看看。而今,得知他是村中火災(zāi)罪魁,杜嘯風心里惴惴不安,頗有負罪感。他總覺得,若說出他的身份,怕是要被村民打死。
要不是有師父傳授的疾行術(shù),杜嘯風此番回村,定會十分辛苦。雖只是五里之隔,但對一個十歲孩童來說也不算近。好在從鷺山到秦各村只有一條路,杜嘯風來到路口,看到路牌的同時,也看到了那條河。
不,此時那里已經(jīng)不能算是一條河了!
呈現(xiàn)在杜嘯風眼前的是一條廢棄的河溝,里面只有淺淺的臟水,散發(fā)出惡臭。他還未靠近,便被那味道熏得想嘔。
河溝里到處是死魚死蝦,還有許多雜亂的水草,以及臟膩的亂石。杜嘯風放眼望去,岸邊柳樹都已枯絕,僅存焦黑的樹干。
而那座七孔橋也殘破不堪,橋頭那對石獅,如今只剩下半邊身子。橋上的欄桿七零八落,倒的倒,歪的歪,已不再是以前那白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