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扇紅色的鐵門前,愣了足足有十幾分鐘,心里犯嘀咕,但還是敲響了門。
哐哐兩聲,敲得指關(guān)節(jié)生疼。兩個月前,母親忽然病倒在床,重度昏迷不醒,只有微弱的生命體征,隨時都有可能死亡,輾轉(zhuǎn)了全國各地多家醫(yī)院都查不明原因。昨天遇到十幾年未見的小學同學虎子,看我滿面愁容就問我怎么回事,我倆來到一路邊攤喝啤酒,就跟他說了,胡子一拍大腿,說,“我給你支一招,絕對好使,騙你是孫子。”
他說,科學也不是萬能的,有些事科學還真搞不定,得來這兒。
思量再三,反正醫(yī)院也看不好,多條道兒多個機會,死馬當活馬醫(yī)唄。
進來。屋里傳來一個老頭的聲音,聽起來蠻滄桑的。我推門進去,老頭就坐在最里頭,道士打扮,頭發(fā)胡子花白,身前有條長案子。好家伙,長條案子還是黃花梨的,夠闊的。老爸是干建材的,我也是學建筑的,所有對家具有一定了解。
老頭有幾分仙風道骨,白胡子長到了心窩,閉著眼,干瘦干瘦的。我剛要開口說奉承話,夸他挺神之類的就被他伸出一只手掌攔住我,“別說話。”
我閉了嘴,等他說,他卻還是閉著眼不言語。
怎么個意思?故弄玄虛?我當時就想走了,況且我也從來不信這個,咱可是社會主義好青年,學了四年的建筑學,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唯物主義那一套。他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莫著急,先坐會。”
我四下看去,空蕩蕩的,哪有椅子,整個屋子除了白胡子老頭屁股下有張?zhí)珟熞危B個蒲團都沒有。
索性就地而坐,地上是青石板,不太涼。這個老頭還挺講究,地上竟然鋪的是青石板,六十年代的房子這造價得多高啊。那個年代能鋪上青磚就是大戶人家了。又瞄了一眼黃花梨的條案,老頭這么闊鋪金磚都不為過吧。
等了約莫一刻鐘,老頭還是沒言語,不會是睡著了吧。我站起來身來,喊了兩聲,老頭沒應(yīng)我,慢慢靠近他,伸出兩根手指探鼻息,我擦,沒有呼吸,心里一驚。有時候老人的呼吸不容易探出來,我就去摸他脖子上的動脈,是靜止的!
我被嚇的坐到了地上,身體失去平衡的一瞬間右手下意識去扶條案,不小心打翻了香爐,香灰扣在褲襠上,燙得我尖叫了一聲,兩手住著地板,屁股向后挪,連滾帶爬的到了門口。這霉運撞得,真是撞到姥姥家了。
本來是求半仙兒辦事,半仙兒卻升天了。
驚魂未定,我拿出手機報警,報完警不敢在屋里待著就到胡同里等。這條胡同也挺邪門的,深十來米,僅這一戶人家,紅色紅鐵門開在南面三分之二處。
很快我聽到了警車聲,車進不了胡同,兩名身著警服的中年男人下了警車走進來,見到我問,“你報的案?”
我點點頭,“……對,我報的。”
“什么情況?”
我把情況跟警察同志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個高的警察眉頭一皺,沖旁邊的同事道,“走,進去看看。”
兩人帶上白手套,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傻眼了。老頭正坐在太師椅上悠閑地喝茶呢!
怎么可能?剛才他明明沒了呼吸,我也摸了動脈,確定無疑他沒有脈搏了。我躲在警察身后,往里看,地上還有我剛才打翻的香爐呢……
警察同志回頭看我,“怎么沒事?”
我一臉茫然說不知道。
警察同志進了屋里,跟老頭交談起來,我不敢進去,就躲在門口,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們說些什么,但能確定的是老頭活生生的。
不一會兩位警察同志出來,高個子瞪了我一眼,“瞎咋呼,以后搞清楚再報案,下不為例。”
我連忙道歉送走了人民警察。再次回到屋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兩腿打哆嗦,“您……是活的嗎?”
老頭的眸子黑亮黑亮的,掃了我一眼,倒上茶,“上來自己摸摸。”
我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您……”
“我剛才去參見圣人,求解決之道解你心頭之急。”老頭端起冒著熱氣的茶,灌進喉嚨。我的老天,那可是滾燙的開水沏的,他竟絲毫不覺得燙。
看來這老頭有兩下的,虎子沒忽悠我。
老頭招招手,我上前兩步,他拿起一只空茶杯放在我的面前,拎起茶壺給我倒上,“喝茶。”
我去端茶杯,剛觸及杯壁,燙的我就縮回了手。老頭嘿嘿笑起來,“怕燙?”我心說廢話,我可是活生生的人,想到這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不怕燙,難道是行尸走肉?剛才其實是真死了?
我斜眼看他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我,我趕緊收回了目光,盯著茶杯。
老頭抬起右手在我頭頂敲了三下,“再喝。”
這是唱哪出?西游記么?
我再次端起茶杯竟不覺的燙了,一飲而盡,忽然一個硬物卡在嗓子眼,我干嘔起來,從嘴里吐出一個滾圓的東西,撿起來一看,鵪鶉蛋大小的琥珀。半透明的,里面有個黑影,看不清是什么。
剛才明明是空杯!這老頭是變戲法的?
正胡思亂想著老頭忽然抓住我的右手,不知從哪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那不是常規(guī)的匕首,是用骨頭做的,但是看不出是什么骨頭。老頭在我的食指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即涌了出來。他把我的手向著琥珀的方向一掰,讓流出的鮮血滴在琥珀上。
頓時,琥珀變成了血紅色。
血像是滲進琥珀里,原本的琥珀色不復存在,我伸手去摸,上面根本沒有血,好像這塊琥珀原本就是血色的一樣。
嘆為觀止,這戲法,在人眼皮子底下就變了?!我懷疑是什么化學反應(yīng),拿著琥珀左看看右看看,在燈下照,照不出個所以然來。
“戴上它,你母親就沒事了。”老頭滄桑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里,渾身打了個激靈。
“你知道我為什么而來?”
老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xù)說,“琥珀只是能保住你母親的性命,也就是說讓她的生命體征恢復正常,至于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就看造化了。”
“您能告訴我母親為什么會這樣嗎?”對那塊琥珀能救我母親的命我已經(jīng)半信了,管它是什么鬼神論,只要能保命就是好東西。
老頭瞇起眼睛,似笑非笑,“五個字兒。”
我一聽就知道,準問不出來,肯定是天機不可泄露之類的,神棍總是這么說比凸顯自己的神通廣大。
“孺子可教也。”老頭道。
我又是一驚,莫非這老頭真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媽了個巴子的,老不死,涮我還是虎我?老頭忽然瞪過來,在他凌厲的眼神下我的雙腿不自覺的發(fā)軟,竟跪在了地上。
“怎么說也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救了你母親的命,禮節(jié)還是要行的。”老頭說完我連忙磕了三個響頭,連道謝帶道歉。
老頭用紅線硬生生給血琥珀穿了眼兒,讓它能佩戴在脖子上,然后遞給我。我左手接過右手抓住胸前,那是一塊玉雕的菩薩,據(jù)母親說是我出生的時候就給我戴上了,至此二十四年從未離過身,這塊玉早就被我戴出了一層包漿,摘掉還真舍不得。而且母親還特地囑咐過我玉菩薩不能離身。
小學六年級有一次我洗澡,帶著它總覺得礙事就給摘了,然后就被老媽暴打了一頓,那個疼啊,右半邊屁股腫起來老高,一個星期走路都是瘸的,被小伙伴們笑話了很久。老媽說,疼我才能記得住。
老媽危在旦夕,她的命肯定比這塊破石頭重要。想到這里我把玉菩薩摘了下來,戴在左手腕上,繞三個圈,不松不緊正合適,那塊玉貼在我的脈搏上,涼涼的,還挺舒服。
這我才把血琥珀給掛脖子上。
老頭掃了一眼我的左手腕,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回去吧。”
我再次謝過老頭,問他尊姓大名,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還了得。
“吳道子。”
這名字有仙氣,看來自古以來牛逼的人物首先名字得牛逼,我琢磨著老媽醒了征求她意見我也改改名……
離開這里后我直接打車到了醫(yī)院,老媽在重病監(jiān)護室,身上錯綜復雜插著好幾根管子,旁邊的檢測儀檢測著她的生命體征,她就安靜的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我的鼻子瞬間就酸了。
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轉(zhuǎn)過頭一看是老爸來了,他沖我擺擺頭然后向外走,我跟了出去。
“你媽這都這么長時間了,醫(yī)生也說沒法救,在這里面呆著一天一萬多,明天就兩個月了,我尋思著明天把管子拔了,剩下的錢都留給你……”老爸雖然這樣故作輕松的說著,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比我難受,畢竟是跟他走一輩的人眼看就這么沒了。
老爸向來靠譜,我相信這是他權(quán)衡過的最好的辦法了,他覺得老媽在里面躺著生命跡象微乎其微,每天的費用太大,就算是有財力維持著,也沒個頭兒,老爸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希望就是絕望。
老爸絕望了,我跟老媽都是他最重要的人,老媽這一躺把老爸也拽倒了,站著的人還得繼續(xù)過活。那個站著的人就是我。老爸說我以后路還長著。
“在觀察幾天吧。”我攥著胸口的血琥珀說道。
“這都觀察倆月了,除非出現(xiàn)奇跡。”老爸頹然的坐到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fā)里。
“興許奇跡很快就出現(xiàn)了呢,我去陪陪老媽。”說完我轉(zhuǎn)身進了病房,坐到老媽床邊,心里吶喊著,吳道子大仙兒你可別誆我啊,哪怕是換命也樂意啊,拿走我二十年給老媽。
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各種老媽醒過來的可能,想著想著有些累,就趴在老媽床邊睡著了。
隱隱約約聽到周圍一片嘈雜,然后感覺到自己飄了起來,睜開眼一看,雙腳離地了,我的娘,我這是升仙了嗎?
轉(zhuǎn)頭一看,老爸正架著我,一張臉笑得褶子層巒疊嶂,長滿胡茬子的嘴就親了過來,我連忙用手擋住,“老爸,你干嘛?”
“奇跡!奇跡出……現(xiàn)了!”老爸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唾沫星子噴我一臉。
我掙脫了老爸跳到地上,看到醫(yī)生和護士正在老媽身邊忙活著,歪頭一瞧檢測儀,各種生命體征正常。
我尖叫一聲,竄到老爸身邊照著他的臉就猛親了一口。
旁邊端著托盤的護士看了我們一樣,我笑著說,“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這吳老道還真靈。我得拿著好酒大肉過去謝他。
這時,我電話響了,是我發(fā)小高偉,二十多年我都叫他外號——高手兒。
“蚊子,你在醫(yī)院嗎?我路過去看看阿姨。”
“在在在,趕緊過來,我請喝酒。”
高手兒很快就到了,我把喜訊分享給他,他看起來比我都高興。高手兒單親,總是來我們家蹭飯,在我們吃飯的次數(shù)比在他們家多上好幾倍。我媽也算他半個媽了。
“我是不是又能吃上阿姨做的醬肘子了?”高手兒說著都要流哈喇子的樣子。
“妥妥的,今天咱們外邊下館子去,我得謝一個人。”
高手兒開車載著我,我給小學同學虎子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