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白小纖,像一臺冰冷的暴力機器。
我看到金大豪的眼中露出恐懼的目光,血肉模糊的臉龐搖晃著,嗚嗚咽咽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慘叫。
這是人類面對死亡時才會露出的恐懼神色。
“夠了。”
我沖過去,擋在金大豪身后,沖著白小纖喊道。
白小纖依然瘋狂的將毛爺爺扔向金大豪,似乎只有這種動作才能發(fā)泄出全身的怒火。
“夠了。”
我繼續(xù)沖她大喊。
我真怕金大豪就此死在這里。
她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愣愣的看著我。
“張一凡……”
她眼圈有些紅,聲音有些哽咽。
我看她。
“你是個男人,要有男人的尊嚴。”
當然,我當然有尊嚴,只是我的尊嚴從未想過用這樣的方法獲得。
“如果暴力能維護尊嚴,那我的尊嚴也太廉價了。”
我拿起她身邊的煙盒,沖出一支,點燃,噴出一朵云霧。
她有些意外的看我。
“今天就算你殺了他,明天我還是我,世界還是世界。人類不是野獸,我們靠智慧建立文明,”
我輕輕的說。
“什么都不會改變。”
白小纖喃喃自語,重復(fù)著我剛才的話。
是啊,什么都不會改變,我還是那個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小城中奔生活的男人。
暴力摧毀一切太過容易,可活著得到一些太過艱難。
白小纖的眼睛上浮現(xiàn)出一層氤氳,絕美的臉上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張一凡,你真是個書呆子。”
白小纖嘆了口氣。
我本來就是個書呆子。
“把錢收好,我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我彎腰,把一摞一摞毛爺爺重新放入袋子里,錢上沾了血,黏糊糊的。
我終究還是個屌絲,見不得一擲千金的豪邁。
白小纖坐在桌子上,掐死手里的煙頭,沾著血的高跟鞋輕輕抬起,終究還是放下。
金大豪靠在桌子上,過電似的一哆嗦。
他是真怕了。
“金大豪,該敬畏什么你要想清楚,今天你本來會死在這里的。”
白小纖的臉色依然冷冰冰的,短短一句話里帶著未散的殺意。
金大豪驚慌失措的點頭,乖的像孫子。
在殺機面前,我希望他能懂得些許的敬畏,收斂一些暴戾。
“你走吧。”
白小纖似乎對這個暴發(fā)戶般的男人厭惡到了極點,三個字里帶著明顯的嫌棄。
金大豪身子挪了挪,再度驚恐的回身看看白小纖。
看起來,他是真被白小纖嚇怕了。
“滾!”
白小纖怒吼。
金大豪四肢并用,喪家犬一樣開門滾出房間。
“金大豪這種人,不一腳踩死,以后他還是不會放過你的。”
白小纖預(yù)言者般的看著我說。
“他……應(yīng)該會收斂些了吧。”
我對金大豪并沒有仇恨,這樣仗勢欺人的暴發(fā)戶何止他一個,總不能全部踩死不成。
我是屌絲,但不是暴徒。
“張一凡,你太仁慈,人性有多臟,你還沒見過。”
白小纖的臉色像一塊歷經(jīng)風雨的斑駁山石,依稀間帶著幾分滄桑。
我還想和她辯駁,然后,很快被打了臉。
“來人啊——這里有人要殺我——”
我很快聽到了金大豪喪心病狂的喊聲,是在走廊里傳來的。
白小纖說中了一切。
我低估了人性的惡。
白小纖突然沖我溫柔一笑,擺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我搖頭苦笑,不知道說些什么。
這個操蛋的世界。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門是被一直腳踹開的。
金大豪又回來了,這次身后跟著幾個氣勢洶洶的幾個男人,領(lǐng)頭男人個子不高,格外精壯,脖子上紋著大半個盤龍尾,腦袋上系著一個沖天小辮兒。
這副打扮,擺明了臉上寫著我是黑社會。
我頭有點大。
“六哥,我……我就是被她打的,就是這個女人!”
“六哥,你得給我一個公道,我可是咱這里的白金會員!”
金大豪手里拿著一張卡,傻逼似的晃了晃。
被叫做六哥的小辮男人沒吭聲,皺眉看著白小纖,似乎有些疑問。
這么一個女神級的女人,怎么能把金大豪揍成那樣。
白小纖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桌子上,從煙盒里拿了支煙,繼續(xù)點上,噴云吐霧中,白小纖笑了。
“你不認識我?”
白小纖挑眉問他,笑靨如花。
肯定不認識,當初大姨介紹我和白小纖認識的時候,大姨說過白小纖是外地人,本地一個親戚都沒有。
想來形單影只的她,今天能為我出頭,我心中微微有些感動。
“面熟。”
小辮子搖搖頭,有點點頭,眉頭還是皺在一起,說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快刀小六吧,我認識你,沈云手下最快的刀,最狠的小辮。”
白小纖樂呵呵的說著,渾然又回到了一個小時前,在酒桌上與王老爺子談笑風生的樣子。
“你是?”
小辮子眉頭已經(jīng)皺成了疙瘩。
“三山常在,三水常流,叫你們周老板來。”
白小纖再次說出了那句切口。
然后,小辮子臉色變了。
“得罪,得罪,稍等,稍等。”
小辮子沖著白小纖一抱拳,轉(zhuǎn)身扭頭就走。
氣勢洶洶的金大豪看著小辮子,又蒙圈了。
“六哥,我是白金會員,我是白金會員啊。”
金大豪跟在小辮子身后,手里晃著會員卡,一邊兒嚷嚷著。
小辮子急匆匆的向外走著,竟然沒再看金大豪一眼。
太他媽神奇了。
我在旁邊看的一愣一愣的。
白小纖今晚上似乎心情格外不好,煙一根兒接一根兒的抽著。
“你……認識他?”
我指指小辮子的背影,傻乎乎的問白小纖。
“不熟。”
白小纖皺眉,搖頭。
“你不會是黑社會吧?”
我圍著白小纖轉(zhuǎn)了一圈,跟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
“什么意思?”
白小纖挑眉問我。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叫《洪門》,洪門弟子千千萬,散步天下,說混洪門的大哥出門,只要發(fā)現(xiàn)自己幫會的弟兄,對上切口就能管吃管喝管出頭,你剛才那句應(yīng)該是什么神秘組織切口吧。”
“莫非你真是什么神秘組織成員?穿越銀河的火箭隊?三體星人?哆啦A夢?變形金剛?”
我嘴里報菜名似的蹦著一個個歷史上有名的暴力組織。
“滾,你全家都他媽黑社會。”
白小纖給我一個大白眼,煩了。
我沉默的呵呵傻笑。
她對我很好,我看的出來,可她身上的每一條線索,都讓我疑惑,我早已不信她是什么機關(guān)單位的臨時工了。
蜘蛛俠還有個第二職業(yè)呢。
這個瘋狂的世界。
我心里正撥拉著小算盤,門外再次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小辮子又回來了,不過這次跟在一個中年男人的后面,男人一副商務(wù)打扮,西裝革履,面色寬厚,一副商場精英的模樣。
男人看到小纖,先是一臉意外,而后意外一掃而過,化為滿面春風般的喜悅。
看得出來,這位又是一個人精。
“纖姑娘,你怎么來了?剛才小六兒說有山字頭朋友來了,我還不信,咱這小地方,我窩了十年,除了咱們家大公子常來,就沒見過第二個人。”
西裝男話里處處帶著一絲下對上的敬意。
白小纖一副理所應(yīng)當?shù)哪?,對西裝男的恭謹生受了。
“纖姑娘什么時候來的?不知道是過路還是?大公子知道姑娘在這里么?”
西裝男笑呵呵的,嘴里連珠炮似的扔出一串兒問題。
“過路,一個月前來的,得在這邊兒住兩年,沈云你別拿話套我,我和你家公子不熟。”
白小纖皺眉,這個名叫沈云的男人反倒有些局促起來,一臉尷尬。
“姑娘今天是?”
他看看白小纖,白小纖的高跟鞋上還沾著血。
“本來不想找你的,出了點意外。”
白小纖說。
“金大豪讓姑娘不高興了?”
沈云真是個玲瓏人。
“生氣。”
白小纖皺眉,又噴出一口煙來。
“那姑娘是想要死的還是想要殘的?”
沈云繼續(xù)滿面春風,暖意融融。
我一陣頭大,這還不叫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