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梅聽了,就笑:“小主。奴婢且再多一句嘴兒。這在宮里,只要入了太后的眼了,便就什么都無往不利了。”
瑞雪就道:“那么,連皇上也不必管了么?”
綠梅就道:“有時,皇上也聽太后的。”
瑞雪就問:“可皇上不是一國之君嗎?”
綠梅就笑:“皇上當(dāng)然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只是,皇上還未親政前,大抵還要聽太后的。”
“這樣事事聽制與太后,想必皇上心里,定然不高興。”
二人正說著,只見景仁宮前頭的甬道上,就慢慢過來幾個人。他們是經(jīng)過景仁宮,也往太后那里去的。其中一人,年紀甚小,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其余人等,看年紀也不過就十七八歲。瑞雪好了奇,因問綠梅:“他們是何人?”
綠梅就道:“他們都是親王家的貝勒貝子們。那年紀最小的,卻是醇王的次子。”
瑞雪就道:“如此說來,他也是皇上的親弟弟了?”
綠梅聽了,就點了點頭。待入了景仁宮,瑞雪因說腳疼,遂換下花盆底兒。又叫來一個宮女與她揉腳。“我竟是累了。姑姑,你且坐下,好歹與我嘮會磕吧。”
綠梅就笑:“小主要聽什么呢?”
瑞雪就道:“多著呢。這宮里的舊事舊聞什么的。聽說之前這宮里有個叫麗妃的,她真的是被太后大卸八塊,放進了廁所里么?”
綠梅聽了,不禁搖頭笑:“小主這是從哪里聽來的?”
“姑姑且告訴我,究竟這些真不真?”
綠梅就道:“當(dāng)然不真。麗妃娘娘是壽終正寢的。這些,不過是那些嫉妒太后的一干人,散布出來的謠言。”
瑞雪聽了,想了一想,就道:“不過,外邊都這樣說。”
綠梅就道:“小主。在宮里,與太后一處住著,可要四處留心。這腦袋里要長眼睛,心里也要長眼睛。”
話說養(yǎng)心殿內(nèi),皇上用完膳,小睡了一會,看著書房內(nèi)外,一時就不知該往哪處去遛彎。不錯,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但他這個皇帝,卻仍如平時一樣,是最閑的人。
反正到了吉時,儲秀宮里的嬤嬤們會過來,手捧簇新的龍袍朝珠頂冠,與他換上,將他簇擁著往體和殿,等候皇后的鳳輦。
一想到此,載湉只覺得自己是太后手里提著的木偶。他對表姐靜芬,委實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他的心里憋悶,在書房坐得越久,心里便越難過。宮里各處忙碌,去哪里避一避呢?想來想去,也唯有去圓明園了。
他低換一聲:“王商。朕要去園子一趟,你就留在書房等著朕回來。”
王商一聽,心里就有些遲疑,因小聲問:“皇上??山袢帐悄拇笙仓昭?!萬一——太后那邊有人過來,奴才該怎么回?”
載湉聽了,就道:“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王商一聽,眉頭兒就一皺。“可——可這不妥當(dāng)呀!”
“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你只需按照朕的意思做?rdquo;載湉說著,就大步出了南書房。
剛走到廊子口,載湉就發(fā)現(xiàn)天色漸漸地暗沉下來。方才那日頭還高高地頂在半空呢,這會烏云密布,似乎一過風(fēng),就要落雨。
即便如此,載湉想要去園子散一散心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他想,若果然下了雨,也不過就是往其他宮里,借一把傘而已。
因此,他越走越快,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前方一簇低矮的芭蕉叢邊。只聽空中‘轟隆’幾聲,這地上果然就濺了雨點。載湉低頭一看,心里就有些懊惱。
他四顧了一下,尋找最近的宮殿。翹首一望,發(fā)現(xiàn)離他最近的一處宮殿式永和宮,載湉的眼中就露出幾絲微笑。很好。去她那里借傘,自是要比別處便宜。
載湉頂著小雨,就到了永和宮門前。幾個守著宮門的太監(jiān),不期然見皇上來了,心里都很詫異。他們跪下,與皇上磕頭。載湉叫他們起來,吩咐他們道:“告訴你們的瑾主子。朕要與她借一把傘。只管通知了,叫瑾嬪送來就是。朕也就不進去了。”
幾個小太監(jiān)一聽,怔了一怔,果然就進去回。
寧馨在里頭,聽了也是詫異。韻菊就道:“小主。既是皇上問小主借傘,小主當(dāng)然要送去給皇上。只是奴婢納悶了,這個當(dāng)口,天也不好?;噬喜淮粼陴B(yǎng)心殿,這是要干什么?”
寧馨就道:“或許,皇上是想去哪處,因忘了帶傘,也未有隨從跟著,所以路過這里,就順道問咱們要一把傘了?”
韻菊聽了,就道:“聽小主說,想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吧。”因吩咐小豆兒去庫房拿傘。
小豆兒聽了,同了另一個年紀更小的宮女,很快就從庫房拿了兩把傘。寧馨挑了其中一把油青色的,端在手里,與韻菊道:“姑姑。我這就去送給皇上。”
看著寧馨提著傘,一副急切的樣子,韻菊就在后頭搖頭笑了一笑。小主見皇上心切,卻是忘了自己帶傘了。韻菊嘆了一嘆,因叫小豆兒前去給小主打傘。
寧馨很快就到了永和宮門口。遠遠地,就見了皇上,身著淺黃的半舊龍袍,一個人立在那里。“臣妾拜見皇上。”
“免禮。”載湉看著她,淡淡一笑。早上自己從永和宮離開,見她睡得正香,也就沒擾醒她,自己一個人悄悄地走了。不想到了午后,他便又再見她了。
不過,也沒什么奇怪的。這里究竟是宮里,她是他的嬪,自是早不見晚見的。這樣一想,載湉便覺低沉的心,霎時就變得安逸了些。
寧馨站起,頓了頓,遂將手里握得雨傘遞了給載湉。載湉接過,撐著就打起了。寧馨見了,到底又問了一句:“這雨也越落越大了?;噬线@是要到哪里去?”寧馨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關(guān)心。
載湉聽了,順口就道:“朕要去圓明園里溜溜。”
“可是——這會兒雨也不小——”
載湉聽了,剛要說話,可看著寧馨的肩頭已被雨淋濕了半片,就搖頭一嘆道:“瑾嬪。你忘了帶傘。”載湉說著,就往前走了一步,將手中的傘朝前傾了一傾。他自己的后背,自是淋了雨。
寧馨見了,心里陡然生出幾許感動。她低低道:“皇上——臣妾——”話音剛落,小豆兒也小跑著過來給寧馨打傘了。
載湉就將傘抽回,笑道:“回去吧。這雨一時半會地不會停。”
載湉說著,就轉(zhuǎn)過身。聽著叮咚落地的雨聲,看著那雨點敲打在芭蕉海棠葉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音。載湉的心里,忽覺出幾分寂涼。似乎在這雨天,一個人去那園子,也無多大的興意。畢竟,到了酉時,一切就將成定局,再無改變。
想到此,他又緩緩回了頭,看著舉著傘的寧馨。寧馨還未離去,一時也怔怔地看著他。二人的目光,在飄渺的雨霧里對上了。
二人對視著,其實也不知是誰先看的誰。沉默了許久,載湉方道:“瑾嬪。陪朕在這雨里說說話走一走吧。”
寧馨聽了,目光閃了一閃。“皇上,那園子不去了么?”
“不去了。一來也遠。”
“哦。”寧馨聽了,也就點了點頭。既是皇上的意思,自己又哪能不順從?何況,她愿意陪。
寧馨便從小豆子的手中,接過雨傘,默默地跟在載湉的身后。載湉發(fā)覺,便將自己的步子放慢了些。寧馨跟上了。
載湉就道:“且就在前面的甬路上,走一走吧。朕不過排遣排遣心情。”載湉故意說得輕松一些。
寧馨聽了,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排遣心情?她只是一個嬪,皇上的心情如何,她能過問么?正猶豫不定間,她便大著膽子,看了一眼皇上的背影。那背影清癯,帶著孤單寂寞。只叫寧馨不忍。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即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索損柔腸,因酣嬌眼,欲開還閉。夢誰風(fēng)萬里——”
載湉喃喃自語,看著細雨,卻是吟出了一首蘇軾的詞。寧馨在旁,聽了心里也一怔。蘇軾的這首《楊花詞》,詞調(diào)婉轉(zhuǎn),蘊意哀愁,低沉寥落。難道——這就是此時皇上的心情?
正躊躇怎么開口,但見皇上吟完了詞,卻是轉(zhuǎn)頭問寧馨:“瑾嬪。這首詞你可曾聽過?”
寧馨聽了,就點頭道:“臣妾聽過這首詞。蘇軾的詩詞,臣妾俱能背誦的。他的詞,不論風(fēng)格婉轉(zhuǎn),亦或高昂激烈,臣妾俱是喜歡的。”
載湉聽了,便微微一笑道:“是么?”說罷,載湉放緩步子,繼續(xù)往前行。過了幾簇盛開的芍藥叢,越過一道長長的明黃宮墻,前方就是太后所在的儲秀宮了。
“今日,你可見過太后諸人了吧?”載湉移了話題,輕輕問道。
寧馨聽了,就回:“臣妾見過了。還有我妹妹珍嬪。”
載湉聽了,就道:“不錯,還有珍嬪。想來,朕現(xiàn)在還只見過你一個。不過,也不急。”
寧馨一聽,就不失時機道:“臣妾的妹妹,只是可愛伶俐的。想皇上見了,心里定喜歡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