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聽了，就在旁笑道：“如此，桂公夫人可要大肆忙碌了。到底是皇帝上門。”
太后就道：“我也是煞費(fèi)苦心。所想的無非是他們舅甥間能多些走動?；实鄣情T，與本朝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榮壽只得說道：“但愿，一切都能隨了老佛爺?shù)男摹?rdquo;一想起載湉悵惘的眼神，榮壽的心里，就有些愧疚。
一時(shí)，晚筵完了，太后便吩咐李蓮英，揀幾樣好菜賞賜那四個(gè)老太監(jiān)。李蓮英‘嗻’地一聲，領(lǐng)四個(gè)老太監(jiān)請安跪下。太后又命將今年的年菜按品級分賜了眾人，李蓮英趕緊向外招呼謝賞，外邊五百個(gè)太監(jiān)齊聲高呼：“謝老佛爺賞。”如此，一頓晚筵才算結(jié)束。
太監(jiān)們的呼聲，與養(yǎng)心殿自是能聽見。載湉坐在書案旁，就燈看書?？戳艘粫那闊﹣y，方又將書闔上。是深夜了，窗戶外面起風(fēng)了。呼呼的風(fēng)聲將窗字刮開了。
“王商——王商——”喚了幾聲，也不見王商過來。載湉心里一嘆：罷了，到底是新年，且讓他去玩一會子。
雖然耳聽宮里各處此起彼伏的炮竹聲響，但載湉的心里，沒有絲毫年意。他覺得悶，索性將半開的窗子打開，從書房往外看，卻又是漆黑的一片，一個(gè)掛著的燈籠也沒有。
載湉想了想，拿起掛在案幾旁的玉簫，幽幽吹奏起來。簫聲清冷空寂，和這大年之夜儲秀宮的熱鬧極不相稱。
粉子胡同內(nèi)，又是另番情景。按旗人的風(fēng)俗，未出嫁的女兒是不興拜年的，見了長輩，只是迎面磕三個(gè)頭，然后受長輩給的紅包。
寧馨身子好了后，因老家有喪事，文廷式便帶了龔夫人和孩子回老家去了，約定過了正月再回京。長善安頓好了車馬，領(lǐng)著全家給他們送行。與長善來說，文廷式這樣知識淵博的儒士，是他的幕僚和臂膀。他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早返京的。
譚復(fù)生一人留京，住在寓所，并不回湖南，只是寫了封信寄回去。志锜志銳邀請他來粉子胡同一起過年，復(fù)生只是婉言謝絕。說年后一段時(shí)間也無事，不如就在京城各處看一看。
長善夫人同了趙氏將晚宴擺在了一間暖融融的廈房。屋內(nèi)桌子上擺了砂仁、焙杏核、花生、焦糖、瓜子等年貨。大家都圍坐著喝茶說閑話。一時(shí)，長善坐了片刻，就領(lǐng)著志銳志鈞志锜去院子里放鞭炮。屋子里只剩下了長善夫人瓜爾佳氏、趙氏、寧馨、瑞雪、志銳新娶的妻子石氏。
“又過了一年，寧馨瑞雪這兩個(gè)丫頭可又長了一歲了。”長善夫人瓜爾佳氏笑道。瓜爾佳氏只生有兩個(gè)兒子，平素對她們也還關(guān)愛。在滿人家里，未出嫁的閨女地位，其實(shí)要比男孩子高一些。
瑞雪坐在美人尖的靠椅上，磕著瓜子。聽了伯母的話，就道：“ 就是因?yàn)榇罅艘粴q。伯母你瞧，我母親就開始給我這樣打扮了。”
瓜爾佳氏的眼睛不大好。聽了瑞雪的話，方戴起老花鏡，細(xì)細(xì)看了看她的衣著。但見瑞雪上身穿著紫紅色春綢絲棉的棉襖。那襖子青緞的沿邊，金線的絳子，高高到耳垂下的領(lǐng)子，領(lǐng)子上沿著灰鼠脊子出鋒的邊。外面再罩一件蔥心綠的背心，由領(lǐng)子往上是雙絳子萬字的圖案。蝴蝶式的青絨紐絆，綴著精巧鏤刻的銅紐扣。
“再讓我瞧瞧你的鞋——”瓜爾佳氏認(rèn)真打量起來。
瑞雪聽了，也就站了起來，走在屋子中央。
瓜爾佳氏將頭低了一低，笑道：“這鞋子好看。你娘果然疼你。你看起來只像一個(gè)格格。”瑞雪腳上的那雙鞋，叫作‘五福捧壽’鞋。鞋幫兩邊飛著大紅絲線繡的四只蝴蝶，鞋尖正中加心繡著一只淡色的牡丹，好讓那幾只蝴蝶鼓著看似飛出來。鞋口的正中間，又繡著一個(gè)小小的圓圓的‘壽’字。大蝴蝶張著翅膀，捧著這個(gè)圓圓的‘壽’字。‘壽’字中間嵌著一粒珍珠，也正對著牡丹的頂心。
“哪里好？分明我只喜歡寧馨的衣裳。”瑞雪嘟著嘴，又坐回到椅子上。
趙氏就笑：“她的衣裳，哪有你的好看？”
寧馨就道：“你的衣服，母親是上了心著人裁剪了做的。我的這件褂子，做工極簡單的。”
“可我明明覺得你的好看。”瑞雪搖頭。
瓜爾佳氏見了，就看了看兩姐妹，方道：“瑞雪。寧馨的褂子你穿了不好看。”
“為什么？”
“寧馨個(gè)子高些，又是個(gè)鴨蛋臉。這松香色的衣裳就要纖細(xì)些的人穿。你矮一些，穿上顯不出腰來。所以，這身顏色鮮艷的衣裳，又喜慶又活潑，倒是很襯你。況你又大了一歲，穿上這衣裳像個(gè)大姑娘，可又不減嬌俏可愛。我看哪，好得很。”瓜爾佳氏點(diǎn)頭，看著弟媳趙氏，嘆道：“還是養(yǎng)女兒好。沒事就給她打扮打扮。”
趙氏也笑：“如何不是呢？”
瑞雪聽了，臉卻耷拉了。“從小到大，你們都喜歡拿這些話哄我。凡是不好的、次等的給了我，因怕我不要，都拿話編了來誑我。打量我還是小孩子呢！這身衣裳背心，分明是拿便邊角料做的！什么料子不用了，盡管拿它縫了往衣服上綴！什么我不懂？”瑞雪是真生氣了。
趙氏見女兒不悅，趕緊道：“你這孩子，胡說什么呢？那些邊角料如何能上身？你呀，要是能和寧馨一樣，善解人意就好了！”
此話不過是賭氣之言，不過瑞雪心重。聽了就站起道：“我就知道。我不及寧馨。到底她才是你的親生女兒！”瑞雪說完，就轉(zhuǎn)身朝自己房里走去。
趙氏聽了，心口就有些疼。因?qū)λ溃?ldquo;天地良心！我對你何嘗有過兩樣的心？”
瑞雪聽了，走到門檻邊，果然就又回頭。“這個(gè)，母親自己知道。女兒只是想知道，爹爹留下的翡翠玉白菜，母親究竟想給了寧馨呢，還是給了我？”
趙氏一聽，因想起長敘遺言，言語就有些怔怔。正猶豫要不要開口，那廂瑞雪就冷哼一聲道：“果然母親舍不得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