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里。”孟婆指向橋下某處,“那株彼岸花,跳下去,抓住他。以你怨念為引,彼岸花為舟,或可溯流而上,尋得一線歸途。但切記,這黃泉河水銷魂蝕骨,九死一生。”
耳聽孟婆的指引,宋隱撲到橋邊,向下望去,只見靠近橋墩底部一個隱蔽的角落,一株妖艷紅花正靜靜綻放。“跳下黃泉?抓住那朵妖花?”宋隱望著那腥臭河水,里頭翻滾著無數(shù)怨魂手臂,心頭涌起的恐懼讓她幾乎窒息。跳下去,很可能瞬間就被那些怨魂撕碎吞噬,或是被黃泉濁水腐蝕得魂飛魄散。
“孽障,休聽那老太婆蠱惑,速速就擒!”無常官差的怒吼和鎖鏈破空聲只在咫尺,孟婆的法術(shù)幾近失效。沒有時間了!
“齊明遠,湯蕭玉,我宋隱就是化作厲鬼,也要將你們碎尸萬段!”刻骨的仇恨瞬間壓倒全部恐懼,宋隱發(fā)出一聲凄厲決絕的尖嘯,縱身躍下了那萬劫不復(fù)的奈何橋!
“噗通!”粘稠冰冷的黃泉之水瞬間將宋隱吞沒,無數(shù)冰冷滑膩的手臂如同水草般纏繞上來,腐爛的指抓撕扯著她的魂體,腥臭的濁水灌入她的口鼻,將她意識沖撞地瀕臨潰散。
“抓住花!”孟婆的聲音遠遠傳來,宋隱猛地回神,憑著最后一絲本能和不滅的恨意,拼命掙扎著,朝那株紅花伸出手。
指尖碰到了!宋隱發(fā)狠地抓住花莖,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致灼痛的力量傳來,眼前渾濁的黃泉景象驟然被一層血光籠罩,一條極其狹窄、布滿尖銳骨刺的小路,出現(xiàn)在眼前。那路徑的盡頭,似乎連接著.....一口枯井?
井口似乎有光亮投映出來,宋隱奮力朝枯井跑去,踉蹌著撲到井口邊往下一看,只見井底有一片朦朧幽光,那幽光清清冷冷、如水銀般傾斜,正是人間的月光!
絕處逢生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宋隱,她不顧一切地伸出雙手,朝著井中的月光探去—一股巨大吸力傳來,把宋隱從井口帶到井底,身子在月光中不斷下墜。她回頭往井口看去,只見無常官差已追到枯井邊,但好似被什么阻隔了,無法進到井里,只能趴在井邊氣急敗壞地怒罵。
宋隱無心再管那無常罵什么,只順著井中月光指引,朝人間飄去。身后無常官差的咆哮聲漸漸被井壁隔絕,變得模糊不清,最終徹底消失在無邊的寂靜里,只有那冰冷的、帶著土腥氣和淡淡腐朽味道的空氣包裹著她。
下墜的感覺持續(xù)著,仿佛永無止境。好似過了一輩子那么久,就在宋隱快要昏過去之時,她身子猛地一頓,腳下觸到了實地。
張眼看去,宋隱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松軟潮濕的泥土上。她抬頭望去,一輪小小的月亮在井口高懸著,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井壁濕滑的青苔和盤結(jié)的枯藤根須。井底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大一些,積著淺淺的、渾濁的污水,散發(fā)著陳腐的氣息。
“人間就在頭頂!爬上去!回到人間!回到齊府!”宋隱暗自想著,咬緊牙關(guān),狠狠抓住井壁上凸起的石塊網(wǎng)上爬去。不知爬了多久,頭頂?shù)脑鹿怏E然明亮起來,她猛地探手,扒住了井沿。冰冷粗糙的石塊觸感傳來,帶著人間夜晚的涼意。
宋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狼狽不堪地從枯井中翻了出來,重重摔在井邊的泥地上。晚風(fēng)徐徐吹來,她深吸一口氣,貪婪地呼吸著新鮮氣息——“我終于回來了”。
半晌,宋隱才從地上坐起。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個極其破敗荒涼的小院。院墻低矮,多處坍塌,露出后面黑黢黢的荒野。院子里雜草叢生,幾乎淹沒了路徑。唯一的一間土坯小屋歪斜地立在院中,屋頂塌陷了一角,窗戶紙破爛不堪,在夜風(fēng)中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月光慘淡地照著這一切,更添幾分凄涼。
這里......是哪里?宋隱茫然四顧。齊府深宅大院,絕無可能如此荒蕪。
就在這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那破敗小屋里傳來。那咳嗽聲劇烈之至,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帶著一種油盡燈枯的虛弱感,斷斷續(xù)續(xù),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宋隱不由地主向小屋走去,屋內(nèi)景象比院中更加不堪。霉味、塵土味和濃重的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角落里結(jié)著幾層的蛛網(wǎng),僅有的幾件家具—一張破桌子,一條瘸腿板凳,一張簡陋的木板床—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唯一的光源是床邊小幾上一盞如豆的油燈,火苗微弱得隨時可能熄滅。
床上,蜷縮著一個極其瘦弱的女子,她裹著一床打滿補丁、污穢不堪的薄被,單薄的肩膀隨著劇烈的咳嗽而不住顫抖,長發(fā)枯槁如亂草,披散在瘦削的臉頰旁,遮住了大半面容。
宋隱走進了些,借著微弱的燈光仔細看去。盡管那女子面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干裂毫無血色,形容枯槁到了極點,但眉宇間依稀的輪廓,還是讓宋隱心頭猛地一跳!
是她?
一個模糊的記憶浮上宋隱心頭。那是很多年前,她還很小的時候,隨母親去湯府做客。在花園里,她曾見過一個穿著水藍衣衫、安靜坐在亭子里看書的少女,氣質(zhì)嫻靜,眉眼溫柔。當時母親告訴她,那是湯府的嫡長女,湯逸煙。她還記得,湯蕭玉當時遠遠站著,似乎在用一種又嫉妒又畏懼的眼神,看著亭子里的姐姐。
眼前這個奄奄一息、被拋棄在破敗小院等死的女子,竟然是湯逸煙,湯蕭玉同父異母的姐姐?
宋隱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湯府嫡長女,身份何等尊貴,怎會淪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被丟棄在這比下人房還不如的地方,病入膏肓卻無人問津?
就在宋隱震驚不已、暗自揣測之時,床上的湯逸煙似乎咳得緩過一口氣。她艱難地側(cè)過頭,那雙因久病而渾濁無神的雙眼,竟直直地看向了站在床邊的宋隱。
“咳、咳咳,你是誰?”湯逸煙的聲音氣若游絲,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宋隱悚然一驚,暗道:“她竟能看見我?一個生人,怎么可能看見魂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