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哥的毒語在我腦海里尖嘯、燃燒、凌遲。
直到窗外滲出死魚肚般慘淡的灰白,我才從渾噩麻木的凍僵中,榨出最后一絲冰冷徹骨的清醒。
一團混雜著劇痛和屈辱的不甘火種,在冰冷的胸腔深處,幽幽點燃。
我抬起頭,目光筆直地刺向廚房的方向。
灶臺上,那把切菜用的刀,有著陌生的寒芒。
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就算是深淵,我也要拖著答案一起跳。
……
對付冰冷的辦法,就是送溫暖。
表達悔恨的方式,就是改掉毛病。
我放棄了求饒的姿態(tài),抄起了最原始的武器——干活。
我揮舞起了菜刀,拿起了掃把,拎起了鏟勺。
“哥,碗放著,我來收。”
“哥,水冷,你歇著,我洗。”
“哥,衣服我來晾。”
我的聲音故作輕快,動作卻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兒。
水濺得到處都是,盤子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當積塵被擦亮,當油污被水流沖走,當衣物在陽光下舒展時,一股隱秘的、近乎邪異的快感卻爬上了心頭。
我仿佛不是在清潔廚具污垢,而是在擦拭自己黏稠腐朽的過去。
這些最初只是為了討好那個唯一的“同伙”,硬著頭皮上的戰(zhàn)場,沒想到竟然給了我一種“境界提升”的玄幻感。
我開始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把拖把舞成了花,這一刻,我竟然忘了干活的目的是什么。
我制定了學習計劃,開始補充我那匱乏的大腦。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樂趣,吵網架時終于不是只會那幾句可憐的國粹和俗語了,偶爾也知道引用一些裝逼之語了。
客廳不再冰冷,我看到了陽光。
直到某一日某一刻,哥佇立在廚房門口,陰影籠罩下來。
“過來。”
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心尖一縮。
跟著哥走入他的房間。
房門在他身后關死。
哥看著我,然后說道:“去找答案吧。”
聲音很輕,卻像巨石砸進死水!
“真的?”心臟猛地狂跳,我?guī)缀跆饋恚^攥得死緊,“哥!我……”
“別廢話,說說你的辦法。”哥還是很平淡。
“我……”
我什么都說不出來。
事實就是,我只有情緒,卻沒有辦法。
事到臨頭,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個只會發(fā)脾氣的廢物。
和過去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想到辦法,請動了哥。
“哼!”
一聲冷哼又讓我的小心臟劇跳了好幾下,不過我已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慌亂了。
……
“先從竊聽開始吧。”
哥翻出了一個陳舊的收音機,幾只亮晶晶的電容電阻,一卷細細的銅絲天線,幾個微型麥克風接頭,一堆小玩意兒。
他動作嫻熟,很快就將各種小部件組裝到了一起。
“這……這是什么?”我壓低聲音,氣都快喘不上來,這個場景有些小刺激。
好家伙,沒看出來這個書呆子還有做特工的天賦。
“簡易RF接收放大單元,定向監(jiān)聽。”
“效果比聽診器強一點,也更隱蔽。”
哥的房間緊挨著主臥,最方便竊聽。
當麥克風如同毒蛇探信般貼近爸媽臥室墻壁的瞬間,我?guī)缀跻舷ⅰ?/p>
屏住呼吸,戴上耳機。
滋啦…滋啦…電流的雜音伴隨著人聲混入耳朵。
竊聽的效果差強人意,但是能聽清人聲。
從這天開始,直到一周后,我們終于聽到了答案。
“……李大師的話能有錯?”媽尖利地反問道。
“趙博那孩子,就是個孽星命。”
“親緣線斷,反骨天成,大了必定遠走高飛,一去不回頭,終將為白眼狼!”
“可……”這是爸遲疑的聲音。
“可什么!你看他經常夜不歸宿!看他對我們那怨恨的眼神!看他對趙愷的不依不饒!哪點不像狼崽子?”
“大師說得清清楚楚,反骨一旦顯形,養(yǎng)得越用心,反噬越致命!這是孽債!是催命符!”
媽開始有些聲嘶力竭了,聲音里還包裹著一些恐懼和恨意。
爸說到了我:“唉……但是趙愷還好吧,只是此生無功,啃噬成性,啃點老,啃就啃吧,留在身邊或許還能有點用……”
媽的情緒更激動了:“他還不如趙博呢,整個一個廢物不說,還無可救藥,一個廢物就算有良心,可是沒有上進心,你又能依靠他什么?”
“留什么?都別指望了,都是孽債!都是吸我們骨髓的賠錢貨!認命吧……就按大師交代的……”
“唉……”爸長長地嘆了口氣。
……
血液轟地沖上頭頂!
我像中了電擊般看向哥:“李大師?他……他們是在說算命?算我們的命?”
哥的眼角狠狠抽動了一下,默不作聲,只是安靜地聽著。
一聲聲的孽緣、孽債、賠錢貨沖擊著我,讓我大腦一片空白。
“啪嗒……”
耳機隨線扯落,砸在地板上,像砸碎了我的心臟。
哥整個人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氣,嘴角勾起的一抹慘笑,看得我徹骨冰涼。
“孽星命…為狼…啃噬成性……”我喃喃重復。
“親緣線斷,反骨天成……”哥也輕輕念叨著,“說得真……哈……”
哥似乎有些反常,好像是痛不欲生到了極致后的笑看人生,他坐到了地上,微笑著,靜靜地看看窗外,又看看我。
哥微笑著問我:“知道了答案后,有意思嗎?”
看著哥的笑容,我像是猛地被扼住了喉嚨,全身的血液瞬間凍僵!
我是廢物,我已無可救藥,爸媽的結論讓我無地自容。
難道不是事實嗎?就連關乎自己命運的事,我都無法自救,只能依靠哥哥,可是,哥哥也只是個少年啊。
我又想起了結盟前哥對我的怒斥。
哥的笑容漸漸收起,聲音開始嘶?。?ldquo;呵咳……他們相信命相,他們已經放棄了我們……”
我毛骨悚然,恐懼得想立刻逃離這個家。
不,不,不!
還沒到絕境,一定有辦法的。
我的大腦急速運轉起來,我不斷挖掘著自己那點可憐的閱歷。
……
我有什么閱歷?我什么閱歷都沒有!
這段時間的歷史成績倒是提高了點,但是能拿那一點點東西當閱歷嗎?
懶惰、好斗、無禮,這些才是我的真實標簽吧。
最終,我還是只能向哥問道:“哥,你再想想辦法吧,我們怎么辦?他們怎么能相信算命的鬼話……”
哥又笑了起來,但是笑聲干澀得像是玻璃在刮擦鐵皮。
“怎么辦?你告訴我,他們憑什么不信?”
“現(xiàn)實就擺在他們眼前,算命只是按了個章,你以為他們只是算了個命嗎?”
“沒有你,他們還不會把我釘死,有了你的命,才是徹底釘死了我們。”
羞恥!無邊無際的羞恥感,像滾燙的巖漿從頭頂澆下。
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掙扎,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無力。
“哥……”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絕望地仰望他,“我……我真就這么…垃圾嗎?”
哥盯著我,那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著某種極其復雜的東西。
“你以前是不是垃圾你不清楚嗎?”
“我不會算命,我不知道你將來如何,但是,我知道,你今后是不是垃圾取決于你自己。”
“窮和富都不代表一個人是垃圾還是良材,能不能自己生存下去,能不能孝敬爸媽才能決定你是不是垃圾。”
“好了,就這樣吧,我要學習了,反正我的命只是遠走他鄉(xiāng),賠錢的是他們,卻不是我,我又不像你以后缺錢花,沒好日子過,我的命改不改都無所謂。”
“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這個答案,我也沒辦法替你改。”
我默然離開了哥的房間。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
“哥!哥!我聽你的!我全聽你的!”我抓住哥的胳膊,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可是哥一腳踢開了我,將我踹入深淵。
清晨,我從夢中霍然驚醒。
愣神幾分鐘后,我跑向哥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