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光很淡，淡得像是一抹錯覺。

若非夕陽的光線恰好以一個刁鉆的角度斜射進(jìn)來，若非李鳴此刻的精神因?yàn)閯倓偟牟o繃到了極致，他根本不可能察覺。

他屏住呼吸，將板磚湊到眼前。

紅光還在。

不是血跡本身的反光，那是一種從青色磚體內(nèi)部，滲透出來的微光。它不耀眼，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令人心悸的詭異。

仿佛這塊普通的青磚，在痛飲了王癩子的鮮血之后，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蘇醒了。

李鳴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他迅速關(guān)上鋪?zhàn)拥拇箝T，插上門栓。整個屋子瞬間暗了下來，只有幾縷光線從屋頂?shù)钠贫绰┫隆?/p>

在昏暗中，那抹紅光變得清晰了一點(diǎn)。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塊血跡。暗紅色的血污被抹去，但那股紅光依舊頑固地從磚石內(nèi)部透出，一閃一閃，如同惡魔的呼吸。

片刻后，光芒徹底隱去，再也看不見。

怎么回事？

李鳴皺起眉頭，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他拿起旁邊一塊鋒利的鐵片，沒有絲毫猶豫，在自己的指尖劃開一道口子。

鮮紅的血珠滲出。

他將血珠滴在那塊板磚上。

血液迅速滲入粗糙的磚面，留下一個暗色的印記。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沒有紅光，沒有異變。

李鳴的眼神變得凝重。他隱約抓住了什么。這塊板磚的異樣，不是因?yàn)檎戳搜且驗(yàn)檎戳送醢]子的血。

或者說，是沾染了某個特定之人的血？

他想不明白。

這個發(fā)現(xiàn)，非但沒有解開他的疑惑，反而讓他陷入了更深的迷霧。

他將這塊染血的板磚，小心地放在鍛鐵臺的一角，仿佛那不是一塊磚，而是一頭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兇獸。

做完這一切，他才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憊和虛弱感襲來。他靠著冰冷的鐵砧，緩緩滑坐在地。

腎上腺素退去，后怕和饑餓如同兩條毒蛇，開始瘋狂啃噬他的理智和身體。

他摸了摸依舊嗡嗡作響的后腦，又看了看地上被他迅速清理過、但依舊能聞到一絲血腥味的地面。

他打傷了王癩子。

以王癩子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等他醒來，帶來的報復(fù)，絕對是雷霆萬鈞。

還有錢掌柜的三天之期。

兩條路，都是死路。

留在這里，等死。

李鳴的目光掃過這間空曠、冰冷的鐵匠鋪，掃過那些熟悉的工具，掃過那張張伯睡過的冰冷床板。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了。

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入懷中，握住了那塊唯一能給他帶來一絲慰藉的、殘破的玉玨。

入手，依舊是那股熟悉的冰涼。

可這一次，當(dāng)他握緊玉玨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股冰涼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強(qiáng)烈！

它不再是那種彌漫全身、洗滌精神的模糊感覺。

那股極致的冰涼，仿佛瞬間凝聚成了一根無形的、堅(jiān)韌的冰線，從玉玨的核心處猛地刺出，精準(zhǔn)地連接上了他的感知！

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攥住了他的靈魂，要將他引向某個地方！

李鳴渾身一震，猛地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反抗，而是順著那股冰涼感匯聚成的線，將自己全部的意識都沉了進(jìn)去。

下一刻，一幅奇異的、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景象，在他的腦海中展開！

他“看”到了。

那不是用眼睛看，而是一種超越五感的、直接的感知。

那道冰冷的指引，穿透了他身后的墻壁，穿透了鄰居家的院墻，毫不受阻地延伸出去。

它越過了小鎮(zhèn)上空，越過了那些熟悉的街道、屋頂、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它一直向東。

堅(jiān)定不移地，指向遙遠(yuǎn)的東方。

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小鎮(zhèn)的輪廓在他感知中飛速倒退、縮小。

最終，在那個方向的盡頭，在他的感知幾乎要被拉斷的時候，他模糊地“看”到了一片連綿起伏、巍峨得如同神話造物的山脈輪廓！

那山脈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青色，高聳入云，仿佛一頭匍匐在大地上的遠(yuǎn)古巨龍，光是那模糊的輪廓，就透著一股讓人心生敬畏的磅礴氣勢。

轟！

李鳴猛地睜開眼睛，心臟像是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青云山！

他知道那個地方！

鎮(zhèn)上的老人們，喝多了酒，總會指著東方的天際，唾沫橫飛地吹噓。說那里，就是青云山，是真正的仙家福地！

傳說，青云宗的仙門，就坐落在那片連綿不絕的青色山脈之中！

傳說，那里有能御劍飛行的真正仙人！

傳說，凡人若是能拜入仙門，便能脫胎換骨，長生不死！

以前，李鳴只當(dāng)這些是無稽之談，是凡人對未知世界的幻想。他是個連靈根都只有三寸的廢物，仙緣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遙遠(yuǎn)。

可現(xiàn)在……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塊平平無奇的玉玨。

玉玨的指引，如此清晰，如此真實(shí)！

它就像一根手指，穿透了所有的傳說和迷霧，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那里，是真的！

去青云宗！

一個瘋狂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念頭，瞬間占據(jù)了他整個大腦！

留在這里？

留在這里做什么？

等著王癩子帶人來把自己打死？還是等著錢掌柜三天后收走這間破鋪?zhàn)樱缓笞约夯罨铕I死在街頭？

他的人生，已經(jīng)被逼進(jìn)了一個死胡同。

而現(xiàn)在，這塊玉玨，為他指出了胡同外面的另一條路。

一條，通往生天的路！

張伯臨終前的遺言……

“萬物……皆有靈……”

那塊染血后會發(fā)光的板磚……

還有這塊能指引方向的神秘玉玨……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謎團(tuán)，所有的生機(jī)，在這一刻，全都匯聚到了一起，指向了同一個遙遠(yuǎn)而清晰的目標(biāo)！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jī)會，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哪怕青云宗根本不會收一個廢靈根……

他都必須去！

因?yàn)榱粝聛?，是百分之百的死?/p>

而去，至少還有一線生機(jī)！

李鳴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那股因?yàn)轲囸I和疲憊帶來的虛弱，仿佛被一股從心底燃起的火焰，燒得一干二凈。

他走到門口，拉開門栓。

夕陽的余暉，如同融化的金水，潑灑進(jìn)來，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細(xì)又長。

他抬起頭，望向東方那片被晚霞染成金紅色的連綿群山。

他眼中的迷茫、恐懼、絕望，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決定。

只是……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

身無分文。

從這里到青云山，路途何止千里。

一個凡人少年，要如何跨越這千里的荒野，去追尋那縹緲虛無的仙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