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鏈勒進皮肉,葉無道被拖行在光滑如鏡的黑色地面上。每一下摩擦都帶起火辣辣的痛,后背的傷口再次崩裂,溫?zé)岬囊后w浸透粗布衣衫,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諝饫飶浡环N難以言喻的氣味,像是陳年血銹混合著焚香,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枯瘦道人如同提著一件無足輕重的貨物,將他拖進一間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圓形石室。穹頂極高,隱沒在黑暗中,唯有地面中央,一塊由無數(shù)細密銀線勾勒出的巨大星圖正緩緩旋轉(zhuǎn),流淌著幽冷的光芒。星圖中央,懸浮著一顆拳頭大小、通體漆黑的石珠,石珠表面,一只巨大的豎瞳緩緩睜開,冰冷、漠然,仿佛能洞穿靈魂,直視最深處的秘密。
棋盤之眼。枯瘦道人松開鐵鏈,聲音在空曠的石室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它標記了你,葉無道。從現(xiàn)在起,你不再是那個礦洞里的螻蟻,你是棋盤上的棋子。
葉無道強忍著劇痛,撐起身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死死盯著那顆懸浮的黑色石珠,尤其是那只緩緩開合的豎瞳,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和厭惡如同潮水般涌來。他明白了,這就是白骨仙子口中的“棋盤之眼”,是那個龐大而冷酷的“天命棋局”的監(jiān)視者,是規(guī)則的具象化。
規(guī)則?葉無道喉嚨干澀,聲音嘶啞,什么規(guī)則?
枯瘦道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轉(zhuǎn)身,走向石室另一側(cè)。那里,矗立著六根同樣由黑色金屬打造的巨大立柱,立柱之間,六道身影或坐或臥,姿態(tài)各異,卻都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壓抑之中。
枯瘦道人抬手,指尖一點微光射向其中一根立柱。立柱上的禁制光芒流轉(zhuǎn),一個身影緩緩顯現(xiàn)。那是個穿著破舊道袍的中年人,面容憔悴,雙目無神,如同行尸走肉??菔莸廊说穆曇粼俅雾懫?,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判。
逆命者,葉無道,棋盤已認主。此乃規(guī)則第一條:棋子不得脫離棋盤范圍,不得主動接觸未標記之生靈。違者,棋盤之眼將直接抹殺。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中年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恐懼。他張著嘴,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下一刻,他身體表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道細密的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瘋狂蔓延、蠕動。伴隨著一聲凄厲到扭曲的慘叫,他的身體在無聲無息中崩解、消散,最終連一絲塵埃都未曾留下,仿佛從未存在過。
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石室。只剩下葉無道粗重的喘息,和棋盤之眼那只豎瞳冰冷注視的壓迫感。
抹殺?”葉無道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他看向枯瘦道人,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這…這就是代價?”
代價?”枯瘦道人嘴角扯出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不,這是規(guī)則。棋盤之上,唯有規(guī)則至上。逆命者,你以為窺探天機,改寫命格,是兒戲嗎?每一次動用,每一次反抗,都在消耗你的本源,折損你的壽元,這是天道賦予棋盤的權(quán)柄。而脫離規(guī)則,觸碰禁忌,便是直接抹殺。”
他指了指那消失的位置,又指向另外五根立柱上的身影,包括其中一道模糊、似乎被刻意隱藏氣息的身影(白骨仙子):
看清楚,葉無道。他們是你的‘同僚’,也是你的‘鄰居’。你們共享棋盤的庇護,也必須遵守棋盤的鐵律?;ハ啾O(jiān)視,互相制衡,是規(guī)則第二條。任何棋子對其他棋子發(fā)起攻擊,或試圖干擾其行動,將觸發(fā)棋盤反噬,反噬之力由發(fā)起者與被攻擊者共同承擔(dān)。”
葉無道順著枯瘦道人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五根立柱中,其中一道氣息最為隱晦、卻帶著冰冷妖異氣息的存在(白骨仙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視。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針,刺入他的腦海:
“蠢貨…現(xiàn)在知道棋盤的厲害了?記住,棋盤之眼無處不在。任何試圖破壞規(guī)則的行為,都會被它捕捉到…包括你剛才的殺意…別沖動…活下去…”
白骨仙子的意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警告,顯然她也受到了規(guī)則的約束,無法直接交流太多,更無法出手相助。葉無道瞬間明白,所謂的“互相監(jiān)視”,不僅限于棋盤之眼的物理監(jiān)視,棋子之間也可能被棋盤規(guī)則強制連接,形成一種微妙的“監(jiān)視網(wǎng)”。
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瘋批的表象下,是比任何人都清醒的頭腦。規(guī)則…既是枷鎖,也是武器。他需要理解,需要利用。
那么,規(guī)則第三條呢?”葉無道強忍著體內(nèi)命格之力燃燒帶來的灼痛,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在談?wù)撎鞖狻?/p>
枯瘦道人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鎮(zhèn)定,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他走到石室邊緣,那里有一面巨大的、布滿裂紋的水晶鏡。鏡面模糊,映照出扭曲變形的光影。
規(guī)則第三條:棋盤定期開啟‘試煉場’,棋子需進入試煉,爭奪有限的‘源氣’。源氣是維持棋子存在、延緩本源消耗的關(guān)鍵。試煉中,生死由命,勝者為王。”
枯瘦道人手指輕點水晶鏡,鏡面光芒流轉(zhuǎn),映照出一片光怪陸離的空間景象:嶙峋的黑色山巒,流淌著熔巖的河流,天空中懸浮著破碎的島嶼,隱約可見巨大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陰影在游弋。
源氣?爭奪?生死由命?”葉無道看著鏡中那如同煉獄般的景象,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近乎瘋狂的弧度。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齒間嘗到了血腥味。
枯瘦道人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眉頭微皺,總覺得這笑容背后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東西。他正要說什么,石室入口處,一個佝僂的身影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是老張頭。他依舊穿著那件油膩的短褂,獨耳在棋盤之眼幽冷的光芒下顯得格外刺眼。他將托盤放在地上,上面是幾碗渾濁的糊糊和幾塊黑面包。
吃吧,新來的。規(guī)矩懂了,肚子也得填飽。”老張頭的聲音沙啞,渾濁的老眼在葉無道身上掃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意味,有同情,有麻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葉無道沒有動,目光死死鎖在老張頭身上。這個在礦場邊緣茍延殘喘的老礦奴,此刻卻出現(xiàn)在這詭異的棋盤核心區(qū)域。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是誰?僅僅是負責(zé)送飯的雜役?還是…知道更多關(guān)于棋盤規(guī)則的人?
老張頭似乎察覺到了葉無道的審視,渾濁的老眼微微一瞇,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麻木的神情,自顧自地嘟囔了一句:“棋盤里的棋子…都是些不甘心的…可惜…再不甘…也逃不出這方寸之間…”說完,他佝僂著背,拖著沉重的步伐,默默退了出去。
葉無道的心猛地一沉。老張頭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心中一個巨大的疑問:這棋盤之內(nèi),是否還有其他“知情者”?老張頭是其中之一嗎?他的立場又是什么?
就在這時,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凍結(jié)的冰冷感驟然降臨!葉無道只覺得體內(nèi)那股命格之力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沸油,瞬間劇烈燃燒起來,帶來遠超以往的、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皮膚下甚至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黑色紋路,與之前那個被抹殺的棋子如出一轍!
棋盤之眼!”枯瘦道人臉色驟變,厲聲喝道,“你在做什么?!”
葉無道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瞬間被鮮血充滿。他死死盯著懸浮的棋盤之眼,那只巨大的豎瞳似乎也因他體內(nèi)劇烈的命格反噬而微微波動了一下。劇痛中,一個瘋狂到極致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的腦海:
規(guī)則…枷鎖…代價…源氣…試煉場…白骨仙子的警告…老張頭的眼神…棋盤之眼的波動…
痛!極致的痛!但在這痛楚的巔峰,葉無道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錯覺般的“空隙”——棋盤之眼似乎對他體內(nèi)這種由“規(guī)則反噬”引發(fā)的、純粹源于“命格之力燃燒”的痛苦,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誤判”或“遲滯”!
機會!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葉無道眼中最后一絲迷茫和恐懼徹底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他猛地低頭,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劇痛混合著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彌漫口腔。他強忍著反噬帶來的瀕死感,將一口蘊含著他所有意志、所有瘋狂、所有對命運的不甘的鮮血,猛地噴向地面!
鮮血沒有落在冰冷的黑色地面上,而是在半空中詭異地懸浮了一瞬,然后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勾勒出一個極其復(fù)雜、扭曲、充滿了瘋狂與毀滅氣息的符文!那符文與他體內(nèi)命格之力的波動同源,卻又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對棋盤規(guī)則的極端挑釁!
滋啦——!符文成型的瞬間,棋盤之眼那只巨大的豎瞳猛地收縮,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股更加恐怖的、仿佛要將一切存在都徹底抹除的意志降臨!整個石室都開始劇烈震顫,旋轉(zhuǎn)的星圖銀線瘋狂閃爍,如同瀕死的蟲子!
葉無道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股意志撕碎!但他臉上卻咧開一個更加瘋狂、更加猙獰的笑容,鮮血順著下巴滴落,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棋盤…規(guī)則…他嘶啞的聲音在震顫的石室里回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想抹殺我?好啊…那就一起…沉下去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體內(nèi)那股被強行引動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命格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fā)!他整個人如同一個被點燃的火藥桶,猛地炸開!刺目的血光混合著黑氣,瞬間將他所在的位置徹底吞噬!
枯瘦道人發(fā)出一聲驚怒交加的怒吼,瞬間祭出護身光罩,卻被爆炸的余波震得連連后退。石室中其他立柱上的棋子,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爆發(fā)出驚恐的意波動。
煙塵彌漫,血光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個焦黑的坑洞,以及坑洞邊緣幾塊被高溫熔化的金屬碎片。棋盤之眼的豎瞳死死盯著那個坑洞,光芒劇烈閃爍,似乎在確認著什么。
片刻后,光芒漸漸平息。豎瞳恢復(fù)了之前的冰冷漠然,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只是,那顆懸浮的黑色石珠表面,似乎多了一道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裂痕。
枯瘦道人站在坑洞旁,臉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坑洞,又抬頭看向棋盤之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恐懼。
不可能…這小子…怎么可能引動如此劇烈的命格反噬…還…還偽造了自己的死亡?棋盤之眼…竟然沒有完全識破?”
石室中,其他棋子也死寂一片。那道被刻意隱藏氣息的存在(白骨仙子),冰冷的金色豎瞳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光芒,震驚、疑惑,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老張頭端著空托盤,站在石室入口的陰影里,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個焦黑的坑洞,臉上的麻木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凝重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期待。
葉無道蜷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臉色慘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黑血,身上的傷口在爆炸和反噬的雙重摧殘下,幾乎全部崩裂。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大塊的內(nèi)臟碎片。
但他眼中的光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都要瘋狂。他看著棋盤之眼的方向,看著那道細微的裂痕,嘴角再次勾起一個染血的、勝利者的笑容。
棋盤,震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