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喃喃道,“陸觀南是……”
“觀南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爹提起他,語氣里滿是贊許,“他是爹的救命恩人,也是如今我們江防軍的參謀長。爹昏迷的這半年,多虧了他坐鎮(zhèn),才沒讓那些豺狼虎豹有可乘之機。”
我爹昏迷過?我敏銳地抓住了這個信息。
“爹,你也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他輕描淡寫地帶過,轉(zhuǎn)而慈愛地看著我,“卿卿,你醒了就好,以后想要什么,都給爹說。就是天上的月亮,爹也給你摘下來。”
我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
我想要的,是安穩(wěn)的生活,是去法國學(xué)醫(yī)的夢想,是那個會教我背詩詞的溫柔父親。
而不是一座用權(quán)力和鮮血鑄就的、金碧輝煌的牢籠,和一個讓我感到陌生的、威嚴的“大帥”。
可這些話,我說不出口。
我只能點點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努力適應(yīng)我的新身份——大帥府唯一的千金,蘇晚卿。
我住的院子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當然也飛不出去。
春桃告訴我,自我昏迷后,整個蘇家大宅就被改造成了一座軍事堡壘。我爹將前院改造成了辦公處,日夜都有高級將領(lǐng)進進出出。
而我的安全,我爹下令由陸觀南全權(quán)負責。
這意味著,我每天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除了春桃,就是陸南觀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他會雷打不動地在清晨七點,準時出現(xiàn)在我的院門口,向我通報今日的天氣、安全等級,以及我的活動范圍——僅限這個院子。
“陸少帥,今天天氣這么好,我想去花園走走。”我嘗試著提出要求。
“報告小姐,”他目不斜視,“花園區(qū)域正在進行安全排查,暫時不予開放。”
“那……我想去書房看書。”
“報告小姐,書房重地,閑人免入。”
“我是閑人?”我氣笑了,“那是我家的書房!”
“現(xiàn)在是軍事指揮中心。”他冷冰冰地堵死了我所有的話。
我終于忍無可忍:“陸觀南,你是我爹請來看管我的,還是看管犯人的?”
他沉默了一下,那雙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正視我,語氣里帶著不容違逆的冷厲。
“我的任務(wù),是確保您的絕對安全。”
“我最大的不安全,就是你!”我口不擇言地回敬。
說完我就后悔了,這話太像無理取鬧的小姐脾氣。
果然,陸觀南沒再說話,只是沖我行了個軍禮,轉(zhuǎn)身離開了。
看著他挺拔決絕的背影,我心里莫名地有些堵。
春桃端著燕窩粥進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陸觀南的背影,才湊到我耳邊說:“小姐,您就別跟陸少帥置氣了。您昏迷的時候,大帥好幾次在戰(zhàn)場上身陷險境,都是陸少帥拼死救回來的。他對大帥忠心耿耿,大帥讓他保護您,他便將保護您視為唯一的任務(wù)。”
我攪動著碗里的燕窩,沒有作聲。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覺得憋屈。
我的人生,我的自由,都被包裹在了這層名為“保護”的糖衣之下,讓我動彈不得。
我決定用我自己的方式進行反抗。
我開始絕食。
我以為我爹會心疼,會妥協(xié)。
誰知道,我爹根本沒露面。
來的是陸觀南。
他提著一個醫(yī)藥箱,面無表情地走到我床邊。
“蘇小姐,您已經(jīng)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再過一個小時,我將按照醫(yī)囑,為您進行強制營養(yǎng)補充。”
我看著他手里明晃晃的針管,頭皮一陣發(fā)麻。
“你敢!”
“職責所在。”他言簡意賅,開始準備注射器。
我徹底怕了。我毫不懷疑這個男人說得出就做得到。
“我吃!我吃還不行嗎!”我無奈搶過春桃手里的飯碗,置氣似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陸觀南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直到我把最后一口飯咽下去,他才收起醫(yī)藥箱,點了點頭。
“請小姐按時用餐,保重身體。”
說完,他又是一個標準的軍禮,轉(zhuǎn)身離去。
我氣得把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日子就在我和陸觀南的斗智斗勇中一天天過去。
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他外表雖然冷漠,內(nèi)心卻很柔軟,而且心細如發(fā)。
我隨口說了一句院子里的秋千舊了,他第二天就安排人換上了嶄新的秋千,旁邊還鋪了厚厚的地毯,防止我摔著。
我說西餐吃膩了,想念城南福順記的蟹粉小籠包,第二天一早,熱氣騰騰的小籠包便出現(xiàn)在了我的餐桌上。要知道,福順記離大帥府足足有二十里地。
這些事,都是我從春桃或者其他下人嘴里聽來的。
他就像一個沉默的守護神,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對我好。
我對他的感覺,也從最初的排斥和敵意,變得復(fù)雜起來。
一個人安靜呆著的時候,我竟是會想起他,甚至期待想見到他。
這天夜里電閃雷鳴,我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
突然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呼痛聲。
我心里好奇便披上衣服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向外望去。
院中的海棠樹下,一個衛(wèi)兵小腿中了一槍,鮮血直流,染紅了褲腿。因為雨夜路滑,醫(yī)療兵還沒趕到。
而陸觀南,正單膝跪地,用手死死按住衛(wèi)兵的傷口,臉色在閃電的映照下,一片凝重。
我學(xué)過兩年西醫(yī),雖然只是皮毛,但也知道這種槍傷在大動脈處,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甚至危及生命。
來不及多想,我沖回房間,翻出我從前偷偷藏起來的急救包,里面有止血帶、消毒水和紗布。
我撐著傘沖進雨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跑到受傷的衛(wèi)兵身邊。
“讓開!”我對陸觀南喊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扭頭對身邊衛(wèi)兵道,“送小姐回房間。”他皺著眉,語氣里帶著幾分冰冷。
“他傷口位置特殊,如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沒命!”我沒理他,直接蹲下身,準備檢查傷口。
陸觀南皺眉看了眼周圍環(huán)境,命令幾個衛(wèi)兵背著傷兵送到就近一間涼亭,便要過來為我撐傘。
我顧不上這些細節(jié),便跟著傷員一起跑到?jīng)鐾?,只把背影留給陸觀南。
當陸觀南到達涼亭的時候,我已經(jīng)檢查完畢。
用剪刀剪開衛(wèi)兵的褲腿,傷口很深,子彈還在里面,血流不止。
“拿我的急救箱來!”我對一旁的春桃喊道。
我用止血帶在他的大腿根部扎緊,然后用消毒水清洗傷口,劇烈的疼痛讓那個年輕的衛(wèi)兵悶哼了一聲。
“忍著點,”我沉聲說,“別亂動。”
可能我的嚴肅震懾住了周圍的人,原本慌亂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陸觀南就在我的對面,為我打著手電筒,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在我的臉上,那雙冰冷的眸子里,醞釀著不知名的情緒。
那是一種……混雜著驚奇、探究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亮光。
我沒有時間去解讀他的眼神,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傷口上。我用鑷子夾出彈頭,然后迅速地用紗布進行按壓包扎。
做完這一切,我才松了口氣,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醫(yī)療兵趕到后看到我處理妥當?shù)膫?,都露出了些許贊許。
衛(wèi)兵被抬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陸觀南。
雨還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謝謝。”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我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雙腿已經(jīng)麻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他的手掌很燙,隔著薄薄的衣衫,那股熱度仿佛要將我的皮膚灼傷。
我觸電般地抽回手,心跳漏了一拍。
“你……”我抬頭看他,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雨夜里,他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團燃燒的火,看得我有些慌亂。
“蘇小姐,”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您和我以前想的……很不一樣。”
我以前,在他眼里是什么樣的?
一個嬌氣、任性、無理取鬧的大小姐嗎?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別過臉去:“陸少帥想多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說完,我便轉(zhuǎn)身回了房間,留下他一個人在雨中。
那晚之后,陸觀南好像變了。
他依舊每天來我的院子報到,卻不再只是公事公辦地站一會兒就走。
他會陪我下棋,雖然我總是輸。
他會聽我講我在國外讀書時的趣事,雖然他很少發(fā)表意見,但總聽得很認真。
他雖然不善言辭,但他會把我說的話都放心上。
他會在我抱怨院子太小的時候,默默地命人將隔壁的兩個院子打通,給我修了一個玻璃花房。
他會在我隨口提起想看星星的時候,讓人在屋頂搭了一個小小的觀星臺。
我爹蘇振雄似乎也樂見其成。
他來看我的時候,笑著對我說:“卿卿,觀南這孩子,穩(wěn)重,可靠,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我臉一紅,嗔道:“爹,您胡說什么呢!”
我爹哈哈大笑,眼里的笑意卻很深。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在一種心照不宣的曖昧和甜蜜中,慢慢地好起來。
我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人生,似乎也不錯。
有寵愛我的父親,有默默守護我的他,我曾經(jīng)的夢想,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
直到那天,我爹在書房和幕僚議事,我端著湯羹過去,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大帥,北邊的張敬堯已經(jīng)同意了聯(lián)姻,只要小姐嫁過去,我們就能拿到那批至關(guān)重要的軍火……”
我忘了我當時是什么心情,只是手上突然脫力,手里的湯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書房的門被猛地拉開。
我爹看著我,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而他的身后,站著同樣面色凝重的陸觀南。
原來,我所以為的平靜和幸福,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幻象。
我終究,還是逃不過成為一枚政治棋子的命運。
而陸觀南,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他這段時間對我的好,是真心,還是……奉命行事?
我看著他,想從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找到一絲答案。
可他的眼睛,又恢復(fù)了最初的深不可測,像一潭我看不到底的湖水。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