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蓮花雕門，被女侍者緩緩地推開。

門縫里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仿佛能將人的視線都吸進去。

一股渾濁的氣息迎面撲來。那氣息很復雜?；祀s著香氣、頂級紅酒的發(fā)酵味和古巴雪茄的煙草香。以及一種……壓抑在人性最深處，毫不掩飾的狂熱欲望。

“貴客，請。”

女侍者側過身，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自己卻停在了門外，沒有踏入一步。

陳燼的右眼，已經(jīng)燙得如同火燒。

他沒有猶豫，邁步走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在最初的黑暗之后，緩緩清晰起來。這里是一個環(huán)形階梯式的空間，像一個復古的羅馬斗獸場，又像一個頂級的私人歌劇院。

他的位置，在最高處的環(huán)形看臺上，一個被絲綢帷幕半遮擋的獨立包廂。包廂里，只放著一張鋪著天鵝絨的圈椅，和一張擺著冰桶與酒杯的黑漆小幾。

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會場。

會場的中央，是一個被一束雪亮追光照亮的圓形舞臺。而舞臺之下，那些環(huán)形的、層層向下的坐席上，此刻已經(jīng)坐滿了人。他們都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的輪廓。

但陳燼能“看”到。

他的右眼視野里，那些黑暗中的輪廓，一個個都燃燒著旺盛得過分的“命火”，那火光，映照出一張張充滿了貪婪、焦慮與期待的臉。這些人，都是申城乃至全國，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

空氣里，那股甜膩的香氣仿佛有了生命。絲絲縷縷的灰黑色細線，正從他們身上被抽離，然后匯入頭頂那看不見的黑暗中。

陳燼坐了下來。

他拿起冰桶里那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輕輕晃動著。

他知道，好戲就要開場了。

“當——”

一聲清脆悠長的磬響，回蕩在整個空間。原本還有些許交談聲的會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中央那個被照亮的舞臺上。

一個身穿黑色長衫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瘦，留著一撮山羊胡，緩緩走上了舞臺。他沒有拿麥克風，但他的聲音，卻通過某種奇特的方式，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諸位，歡迎來到本月的‘鏡花水月’雅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文雅但極具煽動性的韻律，“浮生若夢，鏡花水月。我等凡人，于這紅塵俗世中奔波勞碌，所求為何？”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黑暗中的眾人。

“無非是，他人求之不得之物，我獨有之。他人老之將至，我顏不改。他人碌碌無為，我名動天下。”

他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在場所有人最深處的欲望。黑暗中，響起了壓抑而粗重的呼吸聲。

“今夜，”山羊胡男人張開雙臂，如同一個迎接神跡的教主，“我們有幸，再次請到了‘薇光神尊’所賜下的三件‘藏品’。此三件，皆為孤品，皆可圓夢。價高者，得之。因緣際會，失不再來。”

他說完，向舞臺一側打了個手勢。第一個侍女，端著一個蒙著紅布的托盤，緩緩走了上來。

“第一件藏品。”山含羊胡高聲宣布，“名為‘口若懸河’。得此物者，可獲神尊賜福，言語之中，自帶三分魅惑，七分信服。無論是商務談判，還是伴侶傳情，皆可無往而不利。”

他的話音剛落，臺下黑暗中，立刻響起了一個急促的聲音。

“五十！”

那聲音陳燼有些耳熟。他凝神看去，“看”到了一個頭發(fā)稀疏的上市公司老板，他正因為公司內(nèi)斗而焦頭爛額。

“六十！”另一個聲音響起。陳燼看到，那是一個剛輸了官司的頂尖律師。

山-羊胡微笑著，等到報價聲漸稀，才緩緩地，一把揭開了托盤上的紅布！

紅布之下，根本不是什么物件。

而是一顆跳動著的、鮮活的、拳頭大小的心臟。

不，不是人心。

陳燼的右眼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由無數(shù)灰黑色“陰氣”凝結而成的、模擬出心臟形態(tài)的“能量體”。它的每一次跳動，都會散發(fā)出誘人的、甜膩的香氣。而它的核心，是一小撮微弱但純粹的人類“命火”。

那是一個人的“口才”和“說服力”，被活生生從靈魂里剝離出來，制作成的商品。

陳燼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殯儀館里，那具因為商業(yè)糾紛而被滅口的“經(jīng)理尸”。他生前，大概也是這里的座上賓吧。

最終，“口若懸河”被那個上市公司老板，以“一百二十”的價格拍下。陳燼不知道那個“一百二十”代表的是什么。是一百二十萬？還是一千兩百萬？

又或者……是他未來生命里的，一百二十天？

很快，第二件、第三件“藏品”也相繼成交。一份是能讓容顏不老的契約，另一份則是能讓人靈感如泉涌的憑證，無一例外，都被那些頂層的精英們，以瘋狂的價格競相拍走。

陳燼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他們，為了這些用別人的“靈魂碎片”制作出來的商品，而癡迷，而瘋狂。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場極其荒誕的、血淋淋的魔術表演。

“雅集”似乎要結束了。

就在陳燼以為今晚不過是來開了個眼界時，那個山羊胡男人，突然再次開口。

“諸位，今夜，承蒙神尊厚愛，另有一件……計劃之外的‘絕品’，將在此處結緣。”

他拍了拍手。四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合力抬著一個巨大的、被黑布覆蓋的東西，沉重地走上了舞臺。

“此物，”山羊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狂熱的神情，他的聲音甚至都有些顫抖，“并非用于交易。”

“而是用于……‘供養(yǎng)’。”

他猛地，一把扯下了黑布！

黑布之下，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皿。

器皿之中，浸泡著福爾馬林的液體里，赫然是一個……活著的、蜷縮著身體的、七八歲大小的小女孩。

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但她的胸口，還有著微弱的起伏。

她的眉心處，有一朵蓮花狀的烙印。

那烙印仿佛由純粹的光芒構成。

它正緩緩地閃爍著，一明，一暗。

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

“此乃神尊欽點的‘活祭’，萬中無一的‘天生靈胎’！”山羊胡高聲嘶喊，狀若瘋魔，“誰愿以半生‘命火’為價，換取供養(yǎng)此靈胎、并獲得神尊親自‘灌頂’的資格？！”

整個會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隨即，爆發(fā)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瘋狂的……競價聲！

而陳燼，在看到那個女孩眉心烙印的瞬間，他手中的那只高腳杯，“咔嚓”一聲，被他生生地，捏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