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我就被舒哥叫醒了:“你要是真想去幫忙呢,就趕緊起來,我們這一行都是早出門早歸家。要是只是隨便說說的話,就自己在家待著,我們要下午才會收工。”
我一個鯉魚打挺就翻了起來:“當(dāng)然要去了。大男人哪還有說話不算話的嘛。”
下樓的時候,大家都收拾好準(zhǔn)備吃早飯了。趙哥他們的安全頭盔、水壺、油鋸、備用油、柴刀等擺了一排,另外還有一個裝著簡易午餐的袋子靠在旁邊。
大家吃完早餐就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舒哥腰上掛著柴刀在前面牽著頭騾,我拿著水壺跟食物走在最后面。趙哥他們走到一半就跟我們分開了,據(jù)說是他們要去另一片山頭砍樹,我們得去把他們前幾天砍伐下來的樹木拉到山下的簡易公路旁邊去,方便大車運輸。
還是那條熟悉的路,還有那個我們相遇的小水潭。走到峽谷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到了,畢竟前天舒哥就是來這里探路的。
“昨天就把這里的活兒干完啦。”舒哥帶著我們繼續(xù)走,越過峽谷繼續(xù)往上爬。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們終于到達(dá)目的地了。我看了看手機,海拔顯示九百多米。周圍全是粗大的松柏,地上厚厚的一層金黃的松針,人踩在上面軟軟的,很舒服。
在來的路上舒哥已經(jīng)給我講過今天的安排了,就是把伐木工人鋸下來的樹段搬到下面的簡易公路上去。為了方便林木運輸,伐木隊自己開著挖機進(jìn)來挖了一段簡易道路連接著山腰的村道,運輸車輛能進(jìn),木材也能用最高的效率運出去。但是我們要自己在沒路的山里帶著騾子走到下面的大路上去。
舒哥一邊往鞍子上放一段一段的木頭,一邊給我說:“鞍子兩邊的木頭要放得大概差不多的重量,不然騾子不平衡是不好走路的。你要是搬不動,就在旁邊歇著,我自己干就可以了。”雖然我才搬了幾根就有點氣喘了,但是我不想讓舒哥覺得我那么沒用,一邊逞強地說沒事,一邊去搬運一些稍微小一點的木段。
五個騾子都裝滿了,舒哥將柴刀拿在手里走在最前面,讓我在后面看著點兒騾子,自己走山路也要注意腳下。我是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能跟在騾子屁股后面亦步亦趨。舒哥一會兒伸著脖子看看下面,一會兒抬頭看看上面,我也搞不懂他在看什么,但是大體上能猜到除了看前面的路況,就是分辨方向了。
居然毫不費力地,我們就到達(dá)了目的地。下面的簡易公路挖到一片石崖下方,那里剛好有個石洞,石洞前方有大概百來平米的空地,空地就是堆放木材最好的壩子。
騾子們一到達(dá)目的地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不動等待著卸貨,我也過來幫忙將木頭從鞍子上取來整整齊齊碼在地上。雖說一段木頭還能稍微輕松地抱起來,但是抱的數(shù)量多了還是有點吃不消,我再一次抱起一段木頭時,手臂一陣發(fā)軟,木頭就直直地掉了下去,直接就砸在了我自己的腳背上,痛的我驚叫出聲。
舒哥隨即發(fā)現(xiàn)了我這邊的情況,兩步趕過來脫了我的鞋子查看。還好只是感覺痛,沒有其他傷口。他讓我去旁邊歇著,他自己來就好。我也不好再逞能,看看前面那個山洞,直接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了。
山洞有一間屋那么大,里面的石頭土地都是白白的,看來山洞一直都很干爽。洞口有一塊像桌子那么大的平整的石塊,旁邊有一條長石,看起來就是天生配套的桌凳一樣。
我在條石上坐了下來,發(fā)現(xiàn)石塊周圍長著一簇簇像是薄荷的植物,發(fā)出一陣陣奇異的香味,像是薄荷的味道又有些不太一樣。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掐了一把拿在手里使勁聞聞,想研究看看這是不是薄荷的某一個品種,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小后生,這荒山野嶺的,你來這里干什么???”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抬頭,看見了一個穿著黃綠色中山裝的阿公。阿公七八十歲的樣子,枯槁的臉上長著重重疊疊的皺紋,一看就是一輩子在土地刨食的本地老人家。
“我來幫一個朋友搬運木材,腳受傷了,沒辦法幫忙,所以在這里等他。”我如實相告。
阿公樸實地笑著說:“這大山里,很少有人來,我一路走來,也沒看到有其他人,你朋友估計迷路了。你就在這里等著,跟我們一起吃了午飯再去找他吧。”
我始終感覺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說不出哪里怪,嘴巴卻毫無遲疑地說道:“那就打擾阿公了。”
阿公對著洞口外的地里喊道:“老婆子,中午家里有客人,你多摘點菜回來。”
洞口外是一片整整齊齊的菜地,地里長著當(dāng)?shù)氐母鞣N家常蔬菜,植株綠油油的,果實累累,看得出來阿公是很用心在打理這一片莊稼了。
“老頭子你先把飯做上,我這就回來燒菜。”隨著說話聲,我看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阿婆從一片玉米后面鉆了出來。阿婆雖說年紀(jì)不小,但是臉色紅潤皮膚白皙,圓潤的臉上只有幾道淺淺的褶皺,可以看得出來,阿婆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
我馬上站起來說:“阿婆,不用這么客氣。”
阿婆抱著一些蔬菜瓜果,一邊健步走來,一邊笑瞇瞇地盯著我說:“你是哪家的小后生???這荒山野嶺的,十天半個月也看不見一個人影,難得今天來個客人,我家老頭子可要樂壞了,后生你不要客氣,坐下等阿婆給你做好吃的。”
我看著阿婆走進(jìn)山洞,山洞里面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靠著后面石壁的是一張鋪得平平整整的床鋪,左邊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柴火灶,旁邊安放著幾塊平整的石板做案板。右邊是用木頭做的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些洗好的衣物。而洞口,是一張石頭桌子,我正坐在桌子旁邊的石條凳上。
阿公笑瞇瞇地看著阿婆回來,在洞口接過阿婆手里的東西,一邊說:“你先歇會兒,我把菜洗好你再來燒菜,我來燒火。后生你先坐會兒。”
我看著這恩愛的老兩口,心里總有些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嘴巴又好像理所當(dāng)然一樣回應(yīng)著他們:“這里就住著阿公阿婆兩個人嗎?你們的孩子呢?”
“我們沒有孩子,這里只有我們老兩口兒住著,有花有草有樹有鳥,有你阿婆陪著,這就是很好的生活了。”阿公笑著說。
“老頭子,這輩子有你陪著,我也是過得很幸福了。”阿婆也笑著對阿公說道。
兩位老人這溫馨的對話讓我想起了我那英年早逝的愛情,我一直以為心意相通地相守到白頭已經(jīng)成為故事了,沒想到今天我看到了。
“后生,不要對愛情絕望,世界那么大,就算走了一點彎路也不要緊,總有一個人在某個地方等著你出現(xiàn)。”阿公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我給你講講我跟老婆子年輕時候的事吧。”
不等我回復(fù),阿公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們情竇初開的時候,正遇到社會的特殊時期。那時候我跟她是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正如所有校園戀情一般,我們單純地享受著愛情帶來的美妙感覺。
那些美好的日子如白駒過隙一般離我們遠(yuǎn)去,陰霾隨之而來。有一天她因為家庭原因不能再來上學(xué)了。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怎么能忍受別人對戀人的欺侮呢?挺身而出維持正義的結(jié)果就是我也被開除了。
我的家庭不能接受我的荒唐無知,所以一氣之下跟我劃清關(guān)系,怕被我連累,斷了跟我的關(guān)系。我悲憤萬分,但是又無計可施,最終在幾個朋友的幫助下,來到了她被禁錮的地方,幾經(jīng)周折帶著她出逃。
從我們逃出來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失去自己名字,自己家庭,自己的一切,兩個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才俊,一轉(zhuǎn)身就成了一對滿身泥污的乞丐。
我們躲躲藏藏,一路乞討,走過了無數(shù)的地方,最后來到這里。那時候這旁邊的山里還住著幾戶以狩獵為生的人家,是一個小小的村落。村里有個好心的老人家,告訴我們這里有個石洞,可以暫時安身。
我們在老人家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這里。當(dāng)時只想著在這里暫時安頓,總比在外面提心吊膽躲躲藏藏?zé)o處安身被驅(qū)趕強得多了。
于是我們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在這里布置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房間,這對于我倆來說已經(jīng)像是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雖然聽說外面的生活越來越混亂,我們卻在這里過上了陶淵明般的詩意田園的生活。平日里我也會跟著他們?nèi)ゴ虼颢C,我們打到過野豬,逮到過麂子,野雞野兔什么的那就是手到擒來。外面的人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這幾個人,我們也就樂得自在。
后來,我們有了自己小孩,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兒,長得跟他媽媽一模一樣,那俊俏的小摸樣兒,見過他的人就沒有不喜歡的。
我們自己也算是個文化人,每天做完活兒,就會教他在外面的石板上用燒過的火炭寫字,我們還是希望將來有一天,他能有機會離開這里。等外面安寧了,就去以前我們生活過的地方去看看,最好能去那里生活。雖然,我們的苦難都是從那里開始的,但是我們不恨那里的任何人,因為每個人都是被洪流裹挾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