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名負責查訪城西一帶的差役老王,在向洪楧匯報情況時,有些遲疑地提到了一件事。
「洪書吏,屬下今日在城西屠宰場附近查訪時,聽幾個閑漢說起了一樁舊事,不知……不知當講不當講。」老王顯得有些猶豫。
「但說無妨!」洪楧道。
老王清了清嗓子,說道:「他們說,城西原本有個姓胡的屠戶,名叫胡老四。這胡老四倒也罷了,只是性子粗獷些,手藝還算過得去。但他有個兒子,名叫胡大郎,年約二十出頭,卻是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的潑皮無賴。此人長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仗著他老子是殺豬的,平日里在街面上橫行霸道,欺男霸女,惹了不少事端?!?/p>
洪楧聽到「游手好閑」、「欺男霸女」這幾個字眼,心中微微一動,問道:「這胡大郎,與柳枝巷的吳家,可曾有過什么瓜葛?」
老王道:「這正是屬下要稟報的關(guān)鍵。據(jù)那些閑漢說,這個胡大郎,早先曾數(shù)次在柳枝巷附近游蕩,似乎……似乎對那吳家的老姑娘吳秀姑有些……有些不軌的念頭,也曾出口調(diào)戲過。有一次,還被吳秀姑當眾狠狠地斥責了一番,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他滾遠點。當時,那胡大郎被罵得是面紅耳赤,據(jù)說還揚言要讓吳秀姑好看?!?/p>
「哦?竟有此事?!」洪楧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這與之前吳秀姑在堂上哭訴,說其母懷疑有人對她圖謀不軌,以及夜半有人在窗外用污言穢語調(diào)戲的情節(jié),似乎隱隱有些吻合!只是秀姑當時指認的是徐文秀,難道……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那吳秀姑斥責胡大郎之事,可有人證?是何時發(fā)生的事情?」洪楧追問道。
老王道:「此事在柳枝巷附近,倒是有不少人都知道。具體是何時,他們也說不太清,只說是吳氏母女案發(fā)前一兩個月的事情。當時胡大郎被吳秀姑當眾羞辱,惱羞成怒,還想動手,被旁邊幾個看不過眼的街坊給攔住了。」
洪楧越聽,眉頭鎖得越緊。一個兇悍好色、曾被死者家屬當眾羞辱并懷恨在心的地痞無賴,這不正是極具作案動機的嫌疑人嗎?為何唐仲冕當初審案時,對此人竟無半點提及?是吳秀姑當時未曾說出,還是唐仲冕根本就未曾往這個方向去查?
「這個胡大郎,現(xiàn)在何處?」洪楧急切地問道。
老王面露難色,說道:「這……這便是此事最蹊蹺之處了。據(jù)那些閑漢說,就在柳枝巷吳氏母女遇害后約莫十天半月的光景,這胡老四一家,包括那個胡大郎,便舉家遷走了,說是……說是要回鄉(xiāng)下老家去。可他們一家在海州城里也住了十幾年了,生意做得好好的,說走就走,而且走得那叫一個匆忙,連平日里相熟的街坊鄰居都沒怎么打招呼,家當也便宜變賣了不少。有人私下里議論,說他們像是……像是躲什么災禍似的?!?/p>
「舉家遷走?去向不明?」洪楧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是一陣狂跳。在安土重遷的年代,普通百姓若非遇到天災人禍或是逼不得已的變故,是極少會輕易拋家舍業(yè)、遷徙他鄉(xiāng)的。胡家在吳氏母女遇害后不久便如此反常地匆匆離去,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們是何時遷走的?可有人知道他們回的是哪個鄉(xiāng)下老家?」洪楧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老王搖了搖頭:「具體日子,那些閑漢也記不清了,只說是吳家出事后沒多久。至于他們的老家在何處,更是無人知曉。胡老四平日里沉默寡言,從不與人提及家鄉(xiāng)之事。只是有人猜測,他們可能是往南邊去了,因為胡老四的口音,似乎帶點南邊州縣的腔調(diào)?!?/p>
洪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背脊升起。一個劣跡斑斑、與被害人家屬有過嚴重沖突的嫌疑人,在案發(fā)后不久便攜家?guī)Э?、行跡詭秘地消失了。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可疑」那么簡單了,這簡直就是畏罪潛逃的典型特征!
他霍然起身,對老王說道:「此事重大!你立刻帶上幾個人,再去城西屠宰場和胡家原先居住的街區(qū)仔細查訪,務必問清楚胡家遷走的準確時間、變賣家產(chǎn)的細節(jié),以及是否有任何人曾聽聞過他們提及要去何處!任何一絲線索都不能放過!」
「是!洪書吏!」老王見洪楧如此重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領(lǐng)命而去。
待老王走后,洪楧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與不安,立刻拿上記錄著相關(guān)線索的紙條,匆匆趕往府衙后堂,求見陸明遠。
此刻,陸明遠正在簽押房內(nèi)批閱公文。聽聞洪楧求見,且神色緊張,便知必有要事,連忙宣他進來。
「大人!卑職……卑職查到一條重大線索!」洪楧一進門,便氣喘吁吁地說道,將手中的紙條呈了上去。
陸明遠接過紙條,仔細看了一遍,眉頭漸漸蹙起,隨即又舒展開來,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紙條上,清晰地記錄著關(guān)于屠戶胡老四之子胡大郎的種種劣跡,以及其與吳秀姑的沖突,尤其是最后那條「吳氏母女遇害后不久,胡家舉家匆匆遷離海州,聲稱回鄉(xiāng),但去向不明」的記錄,更是讓他心頭一震。
「屠戶胡大郎……兇悍好色……曾與吳秀姑當眾沖突……案發(fā)后舉家詭秘遷徙……」陸明遠口中低聲念叨著這幾個關(guān)鍵詞,腦中迅速將這些信息與之前掌握的案情聯(lián)系起來。
一個大膽的推測,漸漸在他心中成形:會不會是這個胡大郎,因垂涎吳秀姑美色不成,又被其當眾羞辱,懷恨在心。案發(fā)當晚,本意是去騷擾報復吳秀姑,卻陰差陽錯之下,撞見了吳氏或其小女兒,遂獸性大發(fā),奸殺了母女二人,并因懼怕事情敗露,又或是某種變態(tài)的心理,割去了頭顱。事后,因做賊心虛,害怕官府查到自己頭上,便在風聲稍緩之后,立刻攜家?guī)Э?,逃離海州,遠遁他鄉(xiāng)?
這個推測,雖然尚無直接證據(jù),但比起之前那個漏洞百出的「徐文秀奸殺案」,在邏輯上似乎要通順合理得多!尤其是胡家那反常的遷徙行為,更是為此推測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洪老吏,」陸明遠放下紙條,目光炯炯地看著洪楧,沉聲說道:「這條線索,非常重要!你做得很好!這個胡大郎,有重大作案嫌疑!」
得到陸明遠的肯定,洪楧心中也是一陣激動,連日來的辛勞仿佛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回報。他躬身道:「皆賴大人指點迷津,卑職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只是……只是這胡家如今已不知去向,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他們,恐怕……恐怕并非易事啊?!?/p>
陸明遠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只要他們還在大明疆土之內(nèi),只要他們還需要吃飯穿衣,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本官就不信,他們能憑空從這世上消失了不成!」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洪老吏,立刻傳令下去,進一步核實胡家遷徙的細節(jié),務必查清他們是往哪個方向去的。同時,將胡大郎的體貌特征、平日喜好、有無特殊標記等信息,盡數(shù)收集齊全。本官倒要看看,這個行跡詭秘的屠戶之子,究竟能躲到幾時!」
一場圍繞著追捕這個新的重大嫌疑人的行動,即將在陸明遠的主持下,悄然展開。而那樁曾經(jīng)被迷霧重重包裹的無頭母女案,似乎也終于在黑暗中,尋覓到了一絲可以引領(lǐng)方向的微弱光芒。盡管前路依舊艱險,但陸明遠知道,他距離真相,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