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屠戶兇悍，行跡詭秘 上

自那日陸明遠帶領(lǐng)眾人重訪柳枝巷吳家兇宅，并定下「社會關(guān)系排查法」這一新的查案方略之后，海州府衙的刑房老吏洪楧，便如同上緊了發(fā)條的座鐘，一刻不停地運轉(zhuǎn)起來。他深知此案干系重大，不僅關(guān)系到兩條屈死的冤魂能否昭雪，更關(guān)系到新任知州陸明遠能否在海州站穩(wěn)腳跟，推行清明吏治。因此，他幾乎是將自己這把老骨頭散在了這樁案子上，日夜操勞，不敢有絲毫懈怠。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洪楧便帶著幾名從府衙中挑選出來的精明強干、且熟悉市井民情的差役，悄無聲息地散入柳枝巷周邊的各個角落。他們或扮作走街串貨的游販，或裝成尋親訪友的路人，也有時干脆就是一副百無聊賴、四處閑逛的模樣，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任何一絲一毫與吳氏母女案相關(guān)的風言風語，都悄悄記在心頭。

排查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要艱難得多。

首先是時間的流逝。吳氏母女遇害已是數(shù)月之前的事情，當初的驚恐與議論，早已被新的市井喧囂所沖淡。許多細枝末節(jié)，即便是當初有所耳聞的街坊，也大多記憶模糊，難以提供確切的線索。更有甚者，談「案」色變，唯恐惹禍上身，不是三緘其口，便是故意東拉西扯，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企圖將差役們引向歧途。

其次是信息量的龐雜與真?zhèn)坞y辨。柳枝巷雖是偏僻小巷，但周邊民居稠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差役們每日收集回來的信息，五花八門，真假參半。張三家丟了雞，李四家婆媳不睦，王五賭錢輸光了家當，趙六昨夜又喝醉了酒在街上撒潑……這些雞零狗碎的瑣事，與那驚天血案似乎都八竿子打不著，卻又不得不一一記錄在案，仔細甄別。洪楧的簽押房內(nèi)，一時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條，上面寫滿了各種人物的名字、住址、日常瑣事，以及一些捕風捉影、道聽途說的傳聞，令人頭昏腦漲。

再者，便是那些潛在的阻力。前任知州唐仲冕對此案已有「定論」，雖說陸明遠是新官，有權(quán)力重審，但在一些抱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態(tài)的胥吏眼中，這無疑是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他們表面上唯唯諾諾，不敢違抗，暗地里卻可能消極怠工，甚至有意無意地提供一些錯誤的信息，干擾調(diào)查的進程。

面對這些困難，洪楧并未氣餒。他深知，大海撈針，靠的便是耐心與細致。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將前一日收集到的信息仔細梳理，去偽存真，分析研判。遇到可疑之處，便親自帶人前去復核。他那雙因年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不輸于年輕人的精光，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疑點。

「洪書吏，您老歇歇吧，這都看了大半宿了?！挂幻贻p的差役見洪楧深夜仍在燈下埋首于成堆的卷宗與字條之中，忍不住勸道。

洪楧揉了揉干澀的眼睛，擺了擺手，聲音沙啞地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案情如火，早一日查清真相，便能早一日告慰死者，也讓陸大人能早一日安心。你們明日再去查訪時，要特別留意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閑、行為不端之徒，尤其是在吳氏母女案發(fā)前后，言行有異者，務(wù)必詳查！」

差役們見老書吏如此盡心盡力，心中也暗自欽佩，不敢再多言，只得領(lǐng)命而去。

就這樣，一連七八日過去。排查的范圍從柳枝巷逐漸擴大到了周邊的數(shù)條街巷，詢問過的人家不下百戶，記錄下來的信息更是車載斗量。然而，真正有價值的線索，卻依舊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期間，也曾出現(xiàn)過幾條看似「可疑」的線索。

比如，柳枝巷西頭住著一個姓錢的破落戶，平日里嗜賭如命，案發(fā)前幾日曾因賭債被人追上門來，鬧得雞飛狗跳。有人猜測，他會不會是因走投無路，鋌而走險，潛入?yún)羌倚懈`，失手殺人。但洪楧細查之下，發(fā)現(xiàn)此人雖然爛賭，卻膽小如鼠，且案發(fā)當晚有確鑿的證據(jù)表明他醉臥在城南的某個賭場之中，并未離開。

又比如，吳家斜對門的一戶人家，男主人是個船工，常年在外跑船，案發(fā)那幾日恰好在家。有鄰居反映，此人性格暴躁，酒后時常打罵妻兒。但進一步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此人雖脾氣不好，卻與吳家素無瓜葛，且案發(fā)當晚，有多人可以證明他與幾個船友在家中飲酒，并未外出。

還有人提到，城北有個瘋癲的乞丐，案發(fā)前后曾在柳枝巷附近出現(xiàn)過，口中時常胡言亂語，說什么「血光」、「人頭」之類的話。但差役們找到那乞丐時，他早已神志不清，顛三倒四，所言皆是瘋話，不足為憑。

一個個看似可疑的人物被納入視線，又一個個因證據(jù)不足或查無實據(jù)而被排除。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滅。連日來的奔波勞累，加上毫無進展的壓力，讓洪楧手下的幾名差役都有些心灰意冷起來。

「洪書吏，依小的看，這案子怕是……怕是難了?！挂幻钜鄞诡^喪氣地說道，「那唐大人當初把徐文秀都屈打成招了，也沒問出個頭顱的下落。如今徐文秀也死了，咱們這般大海撈針，何時是個頭?。俊?/p>

洪楧聞言，臉色一沉，厲聲道：「休得胡言！陸大人將此重任交予我等，便是對我等的信任！人命關(guān)天，豈能因一時之難便輕言放棄？只要兇手是人，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我們找不到，只能說明我們查得還不夠細，不夠深！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再查！」

老書吏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讓那幾名差役都羞愧地低下了頭，不敢再有怨言。

就在眾人幾乎要陷入絕望之際，一條不起眼的線索，卻如同一道微弱的星光，在重重迷霧中悄然閃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