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瓦片上的聲音像鼓點,一聲比一聲急促。
我坐在母親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枯瘦的手背。
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線。
門突然被拍響。
“林醫(yī)生!林醫(yī)生你開開門??!”是王嬸的聲音,帶著哭腔,還有雨聲里混雜的腳步聲。
我遲疑了一秒才起身去開門。
門一拉開,王嬸抱著一個孩子跌進來,整個人撲在我懷里,雨水和汗味撲面而來。
她懷里的孩子正在抽搐,臉色發(fā)青,嘴唇烏紫。
“小豆子……小豆子他不行了!”她哭喊著,“村里已經(jīng)有三個人病倒了,都說是狐仙作祟……可我們不信邪,求你救救他!”
我心頭猛地一緊。
理智告訴我現(xiàn)在不是救人的時候——我沒有執(zhí)業(yè)資格了,連藥都不能隨便碰。
但看著小豆子那張臉,那個小時候還在村口追著我叫姐姐的孩子,我的身體已經(jīng)先于腦子動了起來。
我把小豆子抱到炕上,迅速解開他的衣服。
皮膚呈青灰色,瞳孔擴散,四肢冰冷,脈搏細若游絲。
這不是普通的高燒驚厥,也不是普通中毒……更像是某種毒素引起的急性反應(yīng)。
“最近喝過什么水?”我一邊翻出隨身帶的急救包,一邊問王嬸。
“就是山泉啊……平時都喝這個。”她哽咽著說。
我心里一沉。
黑巖村的山泉水質(zhì)特殊,祖父生前說過它含有一種罕見礦物,若與化學(xué)物質(zhì)混合,會產(chǎn)生劇毒反應(yīng)。
但我沒證據(jù),也不敢說。
我抽出針劑,熟練地給小豆子靜脈注射維持生命體征,同時讓他保持平臥位、側(cè)頭防誤吸。
王嬸在一旁不停抹淚,嘴里念叨著:“神婆說這是狐仙降罪……可這孩子才八歲啊……”
我咬牙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轉(zhuǎn)頭從角落的木箱里取出一本泛黃的草藥圖譜。
那是母親一直保留下來的舊物,里面記錄著祖父當年走南闖北采集草藥的經(jīng)驗。
快速翻了幾頁,我停在一張熟悉的圖上——“黑巖藤”,解毒散寒之用。
我認得它生長的位置,在老神廟后山腳下。
可我不能明說我要去找藥。
“我得去神廟取點山泉水。”我對王嬸說,語氣盡量平靜,“也許能配點草藥給他。”
她連連點頭:“我陪你去!”
“不用。”我搖頭,“外面雨太大,你留下照看小豆子,我去去就回。”
我穿上雨衣,抓起手電筒,推門而出。
風裹著雨迎面打來,濕透了褲腳。
天色漆黑一片,只有遠處山影如巨獸蟄伏。
剛走到村口,一道身影從樹下閃出來。
“林醫(yī)生,這么晚去哪兒?”李守財?shù)穆曇衾洳欢№懫稹?/p>
我腳步一頓,抬頭看他。
他披著塑料布,手里捏著根煙,眼神陰測測的。
“聽說你來了村里以后,就沒安生過。”他靠近一步,壓低嗓音,“外來的醫(yī)生,別管閑事。”
我沒說話,只看了他一眼,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走。
身后傳來他輕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別自找麻煩。”
我沒回頭,只是攥緊了手中的草藥圖譜。
雨還在下,越來越大。
我望著前方蜿蜒的山路,心里明白:今晚這一趟,不只是為了小豆子,也不只是為了查明真相。
而是我作為一個醫(yī)生,再也不能裝聾作啞的開始。
我提著水桶,踩著泥濘的山路往回走。
雨水順著斗笠邊沿滴落,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暗。
剛才在老神廟后山采集的泉水樣本藏在我背包夾層里,冷得像塊冰。
黑巖村的夜總是格外安靜,但今晚不同。
風中隱隱傳來低語,像是有人在念經(jīng),又像是哭泣。
我心里隱隱不安,加快了腳步。
剛到家門口,門就猛地被拉開。
王嬸臉色蒼白,眼里滿是驚恐,“林醫(yī)生……不好了!又有兩個人昏倒了,就在村口!”
我心頭一震,立刻沖進屋里,從柜子里翻出醫(yī)藥箱和檢測設(shè)備。
母親依舊昏迷不醒,屋內(nèi)只有一盞昏黃的燈亮著。
我把泉水樣本倒在玻璃皿里,用便攜式試劑盒做了簡單測試——重金屬含量嚴重超標,鉛、鎘、汞全都遠遠超出安全值。
這不是普通的中毒,而是工業(yè)污染導(dǎo)致的重金屬毒癥。
我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祖父曾教過我一些草藥解毒的方法,其中一種名叫“青鱗葉”的植物可以中和汞中毒,但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
真正的治療需要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手段,可現(xiàn)在村里已經(jīng)被封鎖,連村醫(yī)都不敢輕舉妄動。
門外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林醫(yī)生!”王嬸再次沖進來,氣喘吁吁,“他們說……說是狐仙顯靈了!村長讓人把藥泉封起來了,說再有人靠近就趕出村子!”
我皺緊眉頭。這哪是什么狐仙,分明是有人想掩蓋真相。
雨越下越大,屋外電閃雷鳴。
我知道,如果現(xiàn)在不出去,小豆子可能撐不過今晚。
我抓起醫(yī)藥箱,披上雨衣正要出門,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鐘聲——是村頭老神廟的方向。
緊接著,是村民嘈雜的呼喊:“狐仙顯靈了!”“快跪下祈福!”“不能碰藥泉,不然會遭天譴!”
我站在門口,望著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一團火燃燒起來。
我不是什么神明,也不是救世主。但我是一個醫(yī)生。
我握緊手中的針筒,眼神堅定。
無論前方等著我的是什么,我都必須走下去。
哪怕這一夜,注定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