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邊的風(fēng)突然變了方向,卷起沈張陵額前碎發(fā)。
他盯著周奎耳后潰爛的皮膚,后槽牙咬得生疼——那些在血肉里蠕動的白線,和父親筆記里畫的線魂咒分毫不差。
十年前老沈頭在秦嶺古冢里寫的批注突然在他腦子里炸響:線魂者,以生魂為線,刺腦髓,控七竅,被咒者死則線斷,施術(shù)者傷半魄。
沈先生?林朝顏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掐,將他從回憶里拽回來。
這姑娘向來溫吞,此刻攥著他手腕的力道卻像要嵌進骨頭里。
順著她顫抖的目光看過去,王二牛不知何時掙開了圍堵的村民,青灰色指甲泛著幽光,正佝僂著背往他們這邊挪。
朝顏!沈張陵的羅盤在掌心轉(zhuǎn)了半圈,邊緣缺口處的銅釘錚地彈出。
他沒敢用全力——王二牛脖頸上的咒紋才剛冒頭,要是直接釘死了,線魂咒的反噬能掀了半口井。
銅釘擦著王二牛腳腕扎進青石板,震得他踉蹌著栽倒,卻還是在林朝顏褲腳抓出五道血痕。
救......救救小安......王二牛的聲音像破風(fēng)箱,青黑色咒紋順著他脖頸往臉上爬,眨眼間就覆蓋了整張臉。
他掙扎著去摸褲腰的布包,黑血從指縫里滲出來,滴在泥地上滋滋冒煙。
林朝顏蹲下去時,沈張陵的手懸在她后頸上方半寸,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能看見王二牛耳后同樣鼓著線頭,這咒術(shù)怕是連村頭賣茶的周秀蘭都沒放過。
布包的繩子剛解開,一本硬皮日記本啪地掉出來。
林朝顏翻到最后一頁,紙頁邊緣還沾著沒干透的漿糊,字跡歪歪扭扭:七月十五后就能和爹說話了,周叔說用我的頭發(fā)能引爹回來。她指尖一頓,從夾層里抽出半張戶籍證明,血漬浸透了照片,卻還能看清姓名欄的周奎二字——和十年前父親筆記里夾的守墓人后裔名單,照片上的年輕人眉眼分毫不差。
都退后!沈張陵突然拽著林朝顏往井邊跳。
王二牛口鼻涌出的黑色絮狀物正順著風(fēng)往他們這邊飄,他認得那是被抽干的生魂,沾到活人身上能蝕骨。
轉(zhuǎn)身時余光瞥見周奎,那男人正背對著他們往驢車走,右手死死壓在腰間的銅盒上。
沈張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銅盒他在老宅兇煞局里見過,當(dāng)時周奎說是裝藥材的,可盒蓋上刻的分明是鎮(zhèn)靈二字。
周叔?人群里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腔。
扎羊角辮的周小安擠開村民,懷里還抱著個掉了漆的布老虎。
她舉著日記本朝周奎跑過去,發(fā)梢的紅頭繩在風(fēng)里晃:我把本本帶來了,小安聽話......
周奎的背猛地一僵。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沈張陵這才看清他右耳后的皮膚已經(jīng)爛穿了,一截裹著血污的白線從耳孔里鉆出來,在風(fēng)里顫巍巍地晃。
那線尾端突然繃直,像被什么東西拽了一下,周奎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喉結(jié)滾動著擠出幾個字:小安,過來。
林朝顏的呼吸突然一滯。
她感覺到沈張陵攥著她的手在抖,低頭看見他另一只手正捏著父親留下的青烏殘卷,指節(jié)白得幾乎透明。
殘卷攤開的那頁上,線魂總控四個朱砂字被圈了又圈,旁邊批注:施術(shù)者以本命魂線連百生魂,總控一動,萬線同震,生者爆體,死者還陽。
朝顏,等下無論發(fā)生什么......沈張陵的聲音啞得厲害,他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她發(fā)頂,躲在我羅盤影里。
話音未落,周奎腰間的銅盒突然發(fā)出蜂鳴。
沈張陵猛地抬頭,看見村東頭張嬸家的煙囪里冒出黑霧,曬谷場的老槐樹上垂著的白線正在往井邊聚攏。
更遠處,幾個蹲在墻根的村民緩緩直起腰,他們后頸的咒紋開始泛紅光,像被點燃的引信,順著血管往眼睛里爬。
周小安還在往周奎那邊跑,紅頭繩上的塑料珠閃著光。
沈張陵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所有聲音,他摸出懷里的銅錢劍,劍穗上的八卦牌被冷汗浸得發(fā)涼。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今早林朝顏給他涂藥時說的話:文物不會說話,但守文物的人會。
而此刻,那些被線魂咒困住的守墓人后裔,正用血肉里的咒紋,拼出最后一句真話。
周奎腰間銅盒的蜂鳴聲驟然拔高,像根燒紅的鐵釬直捅進沈張陵耳膜。
他望著三十米外曬谷場老槐樹上垂落的白線,那些原本軟塌塌的生魂線正以詭異的頻率震顫——和王二牛后頸咒紋的紅光跳動竟完全同步。
是引魂繩共振!沈張陵喉結(jié)滾動,《青烏殘卷》里那頁被翻得卷邊的批注突然在視網(wǎng)膜上顯影:百線同頻如萬蟻噬心,破局需以異頻震散共振鏈。他的手指幾乎要掐進林朝顏手腕,另一只手已經(jīng)扯下沾著泥漬的藍布衫,朝顏,用你考古鏟敲井壁!
林朝顏的瞳孔縮成針尖。
她沒問為什么,反手將斜挎的帆布包甩到地上,考古鏟的牛皮套唰地滑開。
金屬鏟頭磕上井壁的瞬間,沈張陵正將撕成條的藍布纏在鏟柄中段——這是他根據(jù)殘卷里銅震破煞改良的土法子,布條能改變敲擊頻率。
第一下悶響傳來時,王二牛后頸的紅光明顯頓了頓;第三下時,蹲在墻根的張嬸突然捂住耳朵尖叫,咒紋紅光開始閃爍;第七下,三十名村民同時踉蹌著栽倒在地,像被抽走提線的木偶。
好樣的。沈張陵的拇指重重碾過林朝顏手背,這是他們在滇南雨林里約定的安全確認手勢。
但他的目光剛轉(zhuǎn)向周奎,冷汗就順著脊椎爬了上來——那男人不知何時搶到了驢車邊,正舉著個青銅鈴鐺往枯井砸。
小心!沈張陵撲過去時,林朝顏已經(jīng)側(cè)身接住了下墜的鈴鐺。
青銅表面的綠銹簌簌掉落,露出內(nèi)側(cè)刻著的鎮(zhèn)靈二字,和他在老宅見過的銅盒如出一轍。
更讓她胃里翻涌的是,鈴舌竟是半截泛黃的人牙,齒根還粘著暗褐色的軟組織。
你父親當(dāng)年用活棺封印的不是邪物,是你的線魂。沈張陵的羅盤咔地抵住周奎耳后潰爛處,他看見對方瞳孔驟縮的瞬間,十年前秦嶺古冢的守墓人日記我見過——你爹把你的生魂線封進活棺,就是怕你步他后塵,變成用百人生魂養(yǎng)線的活傀儡。
周奎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
耳后那截白線突然繃直如弦,啪地斷裂的剎那,他整張臉扭曲成青灰色,從喉嚨里嘔出半截蠕動的白線。
線尾還粘著米粒大的血珠,在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跡——那是被他吞噬的生魂殘片。
周叔!
稚嫩的哭腔從祠堂方向炸開。
周小安抱著染血的賬本撞開癱軟的村民,紅頭繩上的塑料珠撞得叮當(dāng)響。
她跑到周奎腳邊時,膝蓋在青石板上擦出血,卻仍把賬本舉得高高的:小安找到本本了!
周叔說過...說過看完就不疼了...
沈張陵接過賬本的手在抖。
最后一頁的血字還帶著濕意,守墓人血脈需代代獻祭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眼眶發(fā)疼。
他抬頭時,正看見周奎緩緩直起腰。
那男人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幽藍,青灰色指甲暴漲三寸,尖端凝著的青光像要撕裂空氣——正是父親筆記里三陰噬魂手的終形。
林朝顏的考古鏟當(dāng)啷落地。
她看見沈張陵的銅錢劍已經(jīng)出鞘,劍穗上的八卦牌在風(fēng)里瘋狂旋轉(zhuǎn),卻擋不住周奎揮來的利爪。
青光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而沈張陵的聲音混著風(fēng)聲撞進耳膜:朝顏,抓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