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張陵的指尖剛觸到林朝顏手腕,便被燙得縮回——那溫度不似活人,倒像剛從熔爐里撈出來的鐵塊。
黑棺震顫的頻率越來越快,他聽見林朝顏掌心與棺木相貼處發(fā)出細(xì)碎的裂響,鮮血順著卍字紋路滲進(jìn)棺縫,在幽藍(lán)底色上洇出猙獰的紅網(wǎng)。
朝顏!他喊她名字的尾音發(fā)顫,手忙腳亂去拽她胳膊,卻在觸到的瞬間被一股陰寒力道彈開,后背重重撞在井壁上。
碎石簌簌落進(jìn)衣領(lǐng),他看見林朝顏的眼尾又滑下一滴淚,在月光里拉出銀亮的線,落進(jìn)林朝顏三個血字中間,像在給墓碑添最后一抔土。
你以為自己是受害者?灰袍人的聲音裹著冷笑砸下來,沈張陵抬頭,見他立在井口邊緣,月光勾勒出他肩頭垂落的灰氅,不,你是活棺陣第二代容器。
當(dāng)年沈鶴為了救你,擅自修改契約,現(xiàn)在輪到你還債了。
話音未落,一枚青銅鈴鐺從井口擲下。
鈴舌撞擊銅壁的脆響刺破夜色,沈張陵耳中嗡鳴,再看林朝顏時,她的睫毛已緩緩閉合,原本按在棺蓋上的手突然抽搐著蜷起,整個人被某種力量扯得離地半尺,朝黑棺緩緩飄去。
老張頭!沈張陵吼了一嗓子。
蹲在井邊的老獵戶早紅了眼,此刻如離弦之箭撲向灰袍人,枯瘦的拳頭帶起風(fēng)聲。
灰袍人側(cè)步避開,反手一掌拍在老張頭胸口——老人悶哼著飛出去撞在井壁,喉間翻涌著血沫,竟從口中吐出張焦黑符紙,邊角還沾著暗紅血漬。
小沈!另一個帶著金屬摩擦聲的喊叫從身后傳來。
沈張陵轉(zhuǎn)頭,見法醫(yī)老周正踉蹌著撲過來,左手腕上的青銅符片已被他用解剖刀割斷,皮肉翻卷處滲出黑血,用《青烏殘卷》第七頁的斷魂咒!
我剛才...剛才看見符陣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了!
《青烏殘卷》在沈張陵懷里燙得驚人,他幾乎是扯著書頁翻到第七頁。
泛黃紙頁上的朱砂咒文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而在咒文下方,一行更小的血字讓他呼吸一滯:需雙生血脈共引。
林朝顏的身體離棺蓋只剩半尺。
沈張陵的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他突然想起她頸后那枚淡粉色胎記——形狀像片殘缺的楓葉,是兩人在滇南雨林躲避毒蜂時,她為他處理后頸抓痕時無意露出的。
他沖過去,咬破食指按在那片胎記上。
刺痛從指尖炸開,林朝顏頸后的皮膚突然泛起幽藍(lán)熒光,與他后頸那道暗紅抓痕同時亮起。
黑棺里傳來尖銳的嘶鳴,像無數(shù)指甲在刮擦金屬。
沈張陵抬頭,正撞進(jìn)一只蒼白眼球的注視——棺蓋不知何時裂開條縫隙,那只眼就嵌在裂縫中央,瞳孔里映著的分明是個裹著襁褓的女嬰,眉眼與林朝顏分毫不差。
那是...她出生時的樣子?老周的聲音發(fā)顫。
沈張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黑棺四角升起四根手臂粗的鐵鏈,鏈條末端各系著個嬰兒木偶,褪色的紅布衣裳上,都掛著與林朝顏童年照片里相同的銀項圈——那是林家祖?zhèn)鞯拈L命鎖。
咔——
棺蓋徹底掀開的剎那,沈張陵的呼吸凝固了。
林朝顏漂浮在棺口上方,而棺內(nèi)躺著具與她容貌完全一致的女尸。
女尸胸口插著根半朽的洛陽鏟柄,鏟柄尾端刻著的沈字被血漬浸透,像朵開敗的紅梅。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fù)嵘夏歉P柄。
劇痛從眉心炸開,記憶如潮水倒灌——
雨幕籠罩的古祠,父親跪在黑棺前,后背的血浸透粗布衫。
他懷里抱著個襁褓,嬰兒的啼哭被雨聲澆得模糊。
棺中躺著個與林朝顏極像的女嬰,小臉青灰如紙。
對不起,我只能保一個孩子。年輕的沈鶴聲音發(fā)啞,他將懷里的襁褓輕輕放進(jìn)棺側(cè)的暗格里,朝顏,叔叔對不起你...但小顏的命,我得替老林守住。
沈張陵猛地抽回手,額角的汗大滴大滴落進(jìn)衣領(lǐng)。
他再看棺內(nèi)女尸時,發(fā)現(xiàn)那具尸體的眼尾竟也掛著淚,與林朝顏此刻的神情重疊成一片模糊的影。
黑棺里的陰氣突然翻涌,林朝顏的身體開始虛化,像團(tuán)被風(fēng)卷散的霧,朝著女尸緩緩沉去。
沈張陵撲過去想抓住她的手,指尖卻只觸到一片冷得刺骨的空氣。
朝顏!他的喊聲撞在井壁上,又被反彈回來,朝顏——
回應(yīng)他的,是黑棺深處傳來的輕響,像有人在沉睡中翻了個身。
沈張陵望著棺內(nèi)逐漸重合的兩具身影,突然看清女尸胸口那根洛陽鏟柄上的刻痕——那是父親常用的記號,每道都對應(yīng)著他親手封過的古冢。
而在鏟柄最末端,有行極淺的小字,被血漬掩了二十年:林隊,我用沈家養(yǎng)命脈,換你女兒活。
井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沈張陵眼前一黑,再睜眼時,林朝顏已徹底消失在棺中。
女尸的手指動了動,眼尾的淚墜在棺底,發(fā)出清脆的響。
他聽見灰袍人在井口冷笑:現(xiàn)在知道你父親做了什么了?
沈張陵,你以為自己在追真相?
你只是在替他擦——
閉嘴!沈張陵的聲音像碎了的瓷片,他抓起《青烏殘卷》拍在棺沿,老周!
老張頭!
幫我按住四角鐵鏈!
老周捂著流血的手腕沖過來,老張頭抹了把嘴角的血沫跟上。
黑棺里的陰氣突然凝成實質(zhì),化作無數(shù)只青灰色的手,從棺縫里鉆出來抓向他們的腳踝。
沈張陵咬破舌尖,鮮血濺在《青烏殘卷》上。
他看見林朝顏的銀項圈在棺底閃了閃,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他手腕的溫度——原來別信不是讓他別信真相,是讓他別信犧牲可以被原諒的謊言。
而此刻,棺中女尸的眼皮正在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