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三人到了玉皇頂下,已是黃昏。金澤豐自幼在這里長大,于周遭地勢自是極熟,說道:“咱們從后山小徑上山,不會遇到人。”后山小徑更是陡極的峻壁,一大半竟無道路可行。好在三人都武功高強,險峰峭壁,一般地攀援而上,饒是如此,到得玉皇頂卻也是四更時分了。
金澤豐帶著二人徑往正氣堂,只見黑沉沉一片,并無燈火,伏在窗下傾聽,亦無聲息,再到群弟子居住之處查看,屋中竟似無人。金澤豐推窗進去,晃火折一看,房中空蕩蕩的,桌上地下都積了灰塵,連查數(shù)房都是如此,顯然東華弟子并未回山。
邰盼大不是味兒,說道:“難道上了那些王八蛋的當?他們說是要來玉皇頂,卻去了別處?”金澤豐驚疑不定,想起那日攻入少林寺,也撲了個空,其后卻迭遇兇險,難道龔政偉這番又施故伎?但此刻己方只有三人,縱然被圍,脫身也是極易,就怕他們將蘭陵弟子囚在極隱僻之處,這幾日一耽擱,再也找不到了。
三人凝神傾聽,唯聞松濤之聲,滿山靜得出奇。邰盼說:“咱們分頭找找,一個小時之后,再在這里相會。”金澤豐應了聲:“好!”他想邰盼使毒本事高明之極,沒人能傷害得了她,但還是叮囑一句:“旁人你也不怕,但若遇到我?guī)煾?,他出劍奇快,須得小心?rdquo;邰盼見他說得懇切,昏黃燈火之下,情致殷殷,關心之意見于顏色,不由得心中感動,說道:“大哥,我理會得。”推門而出。
金澤豐帶著夜清秋,又到各處去查察一遍,連正氣軒龔政偉夫婦的居室也查到了,始終不見一人。金澤豐說:“這事當真蹊蹺,往日我們東華派師徒全體下山,這里也總留下看門掃地之人,怎么此刻山上一人也無?”
最后來到龔樂媛的居室。那屋子便在紅巖峽之側,和龔政偉夫婦的住所相隔不遠。金澤豐來到門前,想起昔時常到這里來接樂媛學妹出外游玩,或同去打拳練劍,今日卻再也無可得見了,不禁熱淚盈眶。他伸手推了推門,板門拴著,一時猶豫不定。夜清秋從窗子中躍進,拔下門栓,將門開了。
兩人走進室內(nèi),點亮桌上蠟燭,只見床上、桌上都積滿了灰塵,房中四壁蕭然,連女兒家梳妝鏡奩之物也無。金澤豐心想:“樂媛學妹與薄師弟成婚后,自是另有新房,不再在這里住,日常用物都帶過去了。”隨手拉開抽屜,見都是些小竹籠、石彈子、布玩偶、小木馬等等玩物,每一樣物事,不是金澤豐給她做的,便是當年兩人一起玩過的,難為她盡數(shù)整整齊齊地收在這里。金澤豐心頭一痛,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撲簌簌地直掉下來。
夜清秋悄沒聲地走到室外,慢慢帶上了房門。
金澤豐在龔樂媛室中留戀良久,終于狠起心腸,吹滅燭火,走出屋來。
夜清秋說:“豐哥,這玉皇頂上,有一處地方和你大有關系,你帶我去瞧瞧。”金澤豐說:“嗯,你說的是愛身崖。好,咱們?nèi)タ纯础?rdquo;微微出神說:“卻不知師叔祖是不是仍在那邊?”當下在前帶路,徑赴愛身崖。這地方金澤豐走得熟了,雖路程不近,但兩人走得甚快,不多時便到了。
上得崖來,金澤豐說:“我在這山洞……”忽聽錚錚兩響,洞中傳出兵刃相交之聲。兩人都吃了一驚,快步奔近,跟著聽得有人大叫一聲,顯是受了傷。金澤豐拔出長劍,當先搶過,只見原先封住的后洞洞口已然打開,透出火光。
金澤豐和夜清秋縱身走進后洞,不由得心中打了個突,但見洞中點著數(shù)十根火把,少說也有二百來人,都在凝神觀看石壁上所刻劍招和武功家數(shù)。人人專心致志,竟沒半點聲息。金澤豐和夜清秋聽得慘呼之時,料想進洞之后,眼前若非漆黑一團,那么定是血肉橫飛的慘烈搏斗,豈知洞內(nèi)火把照映如同白晝,竟站滿了人。后洞地勢頗寬,雖站著二百余人,仍不見擠迫,但這許多人鴉雀無聲,有如僵斃了一般,陡然見到這等詭異情景,不免大吃一驚。
夜清秋身子微向右靠,右肩和金澤豐左肩相并。金澤豐轉(zhuǎn)過頭來,見她臉色雪白,眼中略有懼意,便伸出左手,輕輕摟住她腰。只見這些人衣飾各別,一凝神間,便瞧出是西圣、北極、南特三派的門人弟子。其中有些是頭發(fā)花白的中年人,也有白須蒼蒼的老者,顯然這三派中許多名宿前輩也已在場,東華和蘭陵兩派的門人卻不見在內(nèi)。
三派人士分別聚觀,各不混雜,西圣派人士在觀看壁上西圣派的劍招,北極與南特兩派均分別觀看己派的劍招。金澤豐登時想起,道上遇到那四名南特弟子,說得到訊息趕來玉皇頂,當真運氣極好,原來是得悉大觀峰后洞石壁刻有南特派精妙劍招,得有機會觀看。一凝神間,只見南特派人群中一人白發(fā)蕭然,呆呆地望著石壁,正是若干愚,金澤豐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前拜見。
忽聽西圣派人群中有人厲聲喝道:“你不是西圣弟子,干嘛來瞧這圖形?”說話的是個身穿白色長袍的老者,他向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怒目而視,手中長劍斜指其胸。那中年人笑著說:“我?guī)讜r瞧這圖形了?”西圣派那老者說:“你還想賴?你是什么門派的?你要偷學西圣劍法那也罷了,干嘛細看那些破我西圣劍法的招數(shù)?”他這么一呼喝,登時便有四五名西圣派門人轉(zhuǎn)過身來,圍在那中年人四周,露刃相向。
那中年人說:“我于貴派劍法一竅不通,看了這些破法,又有何用?”西圣派那老者說:“你細看對付西圣劍法的招數(shù),便不懷好意。”那中年人手按劍柄,說道:“五常派掌門龔先生盛情高誼,邀我們來觀摩石壁劍法,可沒限定哪些招數(shù)準看,哪些不準看。”西圣派那老者說:“你想不利我西圣派,便容你不得。”那中年人說:“五派歸一,此刻只有五常派,哪里更有西圣派?若不是五派歸一,龔掌門也不會容許閣下在大觀峰石洞之中觀看劍法。”此言一出,那老者登時語塞。一名西圣弟子伸手在那中年人肩后推去,喝道:“你倒嘴利得很。”那中年人反手勾住他手腕甩出,那西圣弟子一個踉蹌跌開。
便在此時,北極派中忽然有人大聲喝道:“你是誰?穿了我北極派的服飾,混在這里偷看北極劍法。”只見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少年急奔向外。洞門邊閃出一人,喝道:“站住了,什么人在此搗亂?”那少年挺劍刺出,跟著疾沖而前。攔門者左手伸出,抓他眼珠。那少年急退一步。攔門者右手如風,又插向他眼珠,那少年長劍在外,難以招架,只得又退了一步。攔門者右腿橫掃,那少年縱起閃避,砰的一聲,胸口已然中掌,仰天摔倒,后面奔上兩名北極弟子,將他擒住。
那時西圣派中已有四名門人圍住了那中年人,長劍霍霍急攻。那中年人出手凌厲,但劍法不屬五常,幾名旁觀的西圣弟子叫了起來:“這家伙不是五常的,是混進來的奸細。”兩起打斗一生,寂靜的山洞之中立時大亂。
金澤豐心想:“我?guī)煾刚泻暨@些人來此,未必有什么善意。我去告知若干先生,請他率領門人退出。那些南特派劍招,出洞之后讓我告知他便了。”輕聲對夜清秋說了,便挨著石壁,在陰影中向若干愚走去。只走出數(shù)丈,忽聽轟隆隆一聲大響,猶如山崩地裂一般。
眾人驚呼聲中,金澤豐急忙轉(zhuǎn)身,只見洞口泥沙紛落,他顧不得去找若干愚,急欲奔向清秋,但眾人亂走狂竄,刀劍急舞,洞中塵土飛揚,瞧不見夜清秋身在何處。他從人叢中擠了過去,閃身避開幾次橫里砍來的刀劍,搶到洞口,不由得叫一聲苦,只見一塊數(shù)萬斤重的大石掉在洞口,已將洞門牢牢堵死,倉皇一瞥之下,似無出入的孔隙。
他大叫:“清秋,清秋!”似乎聽得夜清秋在遠處答應了一聲,卻好像是在山洞深處,但二百余人大叫大嚷,沒法聽清,心想:“清秋怎么反而到了里面?”一轉(zhuǎn)念間,立時省悟:“是了,大石掉下之時,清秋站在洞口,她不肯自己逃命,只掛念著我。我沖向山洞口去找她,她卻沖進洞來找我。”轉(zhuǎn)身又回進洞來。
洞中原有數(shù)十根火把,當大石掉下之時,眾人一亂,有的隨手將火把丟開,有的失手落地,已熄滅了大半,滿洞塵土,望出去惟見黃澄澄一片。只聽眾人駭聲驚叫:“洞口給堵死了!洞口給堵死了!”又有人怒叫:“是龔政偉這奸賊的陰謀!”另有人說:“正是,這奸賊騙咱們來看他媽的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