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對影驚心

也不知坐了多少時候，無意中向溪水望了一眼，不覺吃了一驚，只見水中兩個倒影并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又道是水波晃動之故，定睛一看，明明是兩個倒影。霎時間背上出了一陣?yán)浜?，全身僵了，又怎敢回頭？

從溪水中的影子看來，那人在身后不過二尺，只須一出手立時便致了自己死命，但他竟嚇得呆了，不知向前縱出。這人無聲無息來到身后，自己全無知覺，武功之高，難以想像，登時便起了個念頭：“鬼！”想到是鬼，心頭更涌起一股涼意，呆了半晌，才又向溪水中瞧去。溪水流動，那月下倒影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但見兩個影子一模一樣，都是穿著寬襟大袖的女子衣衫，頭上梳髻，也殊無分別，竟然便是自己的化身。

金澤豐更加驚駭惶怖，似乎嚇得連心也停止了跳動，突然之間，也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勇氣，猛地里轉(zhuǎn)過頭來，和那“鬼”面面相對。

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眼見這人是個中年女子，認(rèn)得便是懸空寺中那個又聾又啞的女工，但她如何來到身后，自己渾不覺察，實在奇怪之極。他懼意大消，訝異之情卻絲毫不減，說道：“顧姐，原來……原來是你，這可……這可嚇了我一大跳。”但聽自己的聲音發(fā)顫，又極嘶啞。只見顧姐頭髻上橫插一根荊釵，穿一件淡藍(lán)色布衫，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定了定神，強(qiáng)笑說：“你別見怪。清秋記性真好，記得你穿戴的模樣，給我這一喬裝改扮，便跟你是雙胞胎姐妹一般了。”

他見顧姐神色木然，既無怒意，亦無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尋思：“這人古怪得緊，我扮成她的模樣給她看見了，這地方不宜多耽。”站起身來，向著顧姐一揖說：“夜深了，就此別過。”轉(zhuǎn)身向來路走去。

只走出七八步，突見迎面站著一人，攔住了去路，便是顧姐，卻不知她使什么身法，這等無影無蹤、無聲無息地閃來。夜孟春在對敵時身形猶如電閃，快速無倫，但總尚有形跡可尋，這個顧姐卻便如是突然間從地下鉆出來一般。她身法雖不及夜孟春的迅捷，但如此無聲無息，實不似活人。

金澤豐大駭，心知今晚遇上了高人，自己什么人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樣，的確不免惹她生氣，當(dāng)下又深深一揖說：“顧姐，在下多有冒犯，這就去改了裝束，再來懸空寺謝罪。”顧姐仍神色木然，不露絲毫喜怒之色。金澤豐說：“啊，是了！你聽不到我說話。”俯身伸指，在地上寫道：“對不起，以后不敢。”站起身來，見她仍呆呆站立，對地下的字半眼也不瞧。金澤豐指著地下大字，大聲說：“對不起，以后不敢！”顧姐一動也不動。金澤豐連連作揖，比劃手勢，作解衣除發(fā)之狀，又抱拳示歉，顧姐始終紋絲不動。金澤豐無計可施，側(cè)過身子，從顧姐身畔繞過。

他左足一動，顧姐身子微晃，已擋在他身前。金澤豐暗吸一口氣說：“得罪！”向右跨了一步，突然間飛身而起，向左側(cè)躥了出去。左足剛落地，顧姐已擋在身前，攔住了去路。他連躥數(shù)次，越來越快，顧姐竟始終擋在他面前。金澤豐急了，伸出左手向她肩頭推去，顧姐右掌疾斬而落，切向他手腕。

金澤豐急忙縮手，他自知理虧，不敢和她相斗，只盼及早脫身，一低頭，想從她身側(cè)閃過，身形甫動，只覺掌風(fēng)颯然，顧姐已揮掌從頭頂劈到。金澤豐斜身閃讓，可是這一掌來得好快，啪的一聲，肩頭已然中掌。顧姐身子一晃，原來金澤豐體內(nèi)的“銀河星爆”生出反應(yīng)，竟將這一掌之力吸了過去。顧姐倏然左手伸出，兩根又瘦又尖的指尖向他眼中插來。

金澤豐大駭，忙低頭避過，這一來，背心登時露出了老大破綻，幸好顧姐也怕了他的“銀河星爆”，竟不敢乘隙擊下，右手勾起，仍來挖他眼珠。顯然她打定主意，專門攻擊他眼珠，不論他的“銀河星爆”如何厲害，手指入眼，總是非瞎不可，柔軟的眼珠也決不會吸取旁人功力。金澤豐伸臂擋格，顧姐回轉(zhuǎn)手掌，五指成爪，抓向他左眼。金澤豐忙伸左手去格，顧姐右手出指，已抓向他右耳。這幾下兔起鶻落，勢道快極，每一招都古里古怪，似是鄉(xiāng)下潑婦與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陰毒又快捷，數(shù)招之間，已逼得金澤豐連連倒退。顧姐的武功其實也不甚高，所長者只是行走無聲，偷襲快捷，真實功夫固遠(yuǎn)不及龔政偉、白登，連夜清秋也比她高明得多。但金澤豐拳腳功夫甚差，若不是顧姐防著他的“銀河星爆”，不敢和他手腳相碰，金澤豐早已接連中掌了。

又拆數(shù)招，金澤豐知道若不出劍，今晚已難以脫身，當(dāng)即伸手入懷去拔短劍。

他右手剛碰到劍柄，顧姐出招快如閃電，連攻了七八招，金澤豐左擋右格，更沒余暇拔劍。顧姐出招越來越毒辣，明明無怨無仇，卻顯是硬要將他眼珠挖了出來。金澤豐大喝一聲，左掌遮住了自己雙眼，右手再度入懷拔劍，拼著給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腳，便可拔出短劍。便在此時，頭上一緊，頭發(fā)已給抓住，跟著雙足離地，隨即天旋地轉(zhuǎn)，身子在半空中迅速轉(zhuǎn)動，原來顧姐抓著他頭發(fā)，將他甩得身子平飛，急轉(zhuǎn)圈子，越來越快。金澤豐叫問：“喂，喂，你干什么？”伸手亂抓亂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給她點(diǎn)中了穴道，跟著后心、后腰、前胸、頭頸幾處穴道中都給她點(diǎn)中了，全身麻軟，再也動彈不得。顧姐兀自不停手，將他身子不絕旋轉(zhuǎn)，金澤豐只覺耳際呼呼風(fēng)響，心想：“我一生遇到過無數(shù)奇事，但像此刻這般倒霉，變成了一個大陀螺給人玩弄，卻也從所未有。”

顧姐直轉(zhuǎn)得他滿天星斗，幾欲昏暈，這才停手，啪的一聲，將他重重摔落。

金澤豐本來自知理虧，對顧姐并無敵意，但這時給她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大怒，罵道：“臭婆娘不知好歹，我若一上來就即拔劍，早在你身上戳了幾個透明窟窿。”

顧姐冷冷瞧著他，臉上仍是木然，全無喜怒之色。

金澤豐心想：“打是打不來了，若不罵個爽快，未免太也吃虧。但此刻給她制住，如她知道我在罵人，自然有苦頭給我吃。”當(dāng)即想到了一個主意，笑嘻嘻罵道：“賊婆娘，臭婆娘，老天爺知道你心地壞，因此將你造得天聾地啞，既不會笑，又不會哭，像白癡一樣，便做豬做狗，也勝過如你這般。”他越罵越惡毒，臉上也就越加笑得歡暢。他本來不過是假笑，好讓顧姐不疑心自己是在罵她，但罵到后來，見顧姐全無反應(yīng)，此計已售，不由得大為得意，真的哈哈大笑起來。

顧姐慢慢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頭發(fā)，著地拖去。她漸行漸快，金澤豐穴道遭點(diǎn)，知覺不失，身子在地下碰撞磨擦，好不疼痛，口中叫罵不停，要笑卻笑不出來了。顧姐拖著他直往山上行去，金澤豐側(cè)頭察看地形，見她轉(zhuǎn)而向西，竟是往懸空寺而去。

金澤豐這時早已知道，瓦洛佳、服務(wù)、初一、十五、仇松年等人著了道兒，多半都是她做的手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將人擒住，除了她如此古怪的身手，旁人也真難以做到。自己曾來過懸空寺，見了這聾啞女工竟一無所覺，可說極笨。連普光方丈、長春道長、清秋、龐青云這等大行家，見了她也不起疑，這位顧姐的掩飾功夫?qū)嵲谧龅脴O好。轉(zhuǎn)念又想：“這婆娘如也將我高高掛在通元谷的松樹上，又在我身上掛一塊布條，說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類，我身為蘭陵派掌門，又穿著這樣一身不倫不類的女人裝束，這個臉可丟得大了。幸好她是拖我去懸空寺，讓她在寺中吊打一頓，不致公然出丑，也就罷了。”想到今晚雖然倒霉，但不致在明翰寺中高掛示眾，也算得不幸中的大幸，又想：“不知她是否知曉我身份，莫非瞧在我蘭陵掌門的份上，這才優(yōu)待三分？”

一路之上，山石將他撞得全身皮肉之傷不計其數(shù)，好在臉孔向上，還沒傷到五官。到得懸空寺，顧姐將他直向飛閣拖去，直拖上左首靈龜閣的最高層。金澤豐叫道：“啊喲，不好！”靈龜閣外是座飛橋，下臨萬丈深淵，這婆娘只怕要將自己掛在飛橋之上。這懸空寺人跡罕至，十天半月中難得有人到來，這婆娘若將自己掛在那里，不免活生生餓死，這滋味可大大不妙。但既無水米到口，又怎說得上“滋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