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雙眼空洞。
“我記得,最后是火光?”
“對沒錯,漫天的火光燒盡了一切。”他自問自答。
他從床上縮了下去,站在木刻地板上。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一個睡起來會嘎吱嘎吱響的單人床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床左邊那個鐵質的書桌卻全然沒有放書,反而擺了些稀奇古怪的玩偶與手辦,椅子側放在貼窗的位置,壓住了被風吹動的藍色窗簾。
頗有些年頭的窗簾的縫隙中閃著耀眼的光,不起眼的灰塵在僥幸降臨在房間的光柱中飛揚,外面分明是初夏的正午,可此刻這個房間里卻越發(fā)的昏暗,像是一扇窗簾切斷了這個房間與外面世界的聯系。
嵌入墻中的仍在盡力旋轉著的老式吊扇在嗤嗤的作響,蘇海卻是瞥了一眼。
“什么時候能換個空調我一定把你給換了。”他下床走到書桌前,從那個不起眼的抽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隨手抄起邊上的筆刷刷的寫起來。
——6月13日,中午,這次的夢境不在止步于隧道與冰雪之中,我穿過漫長的隧道,在冰雪中自身泛出火光,不再受阻于那可怕的聲音,直直的闖到了盡頭,見到了一個落幕的大世,親眼目睹了諸神的黃昏,世界樹轟然倒塌,整個世界在滅世的紅蓮烈火中消弭,似乎...并不只有北歐神話的神明,我記得,在無盡的雷光后面隱約看到了破朽的天府,那是否是更早時期的神跡,我不知道,是否會再次進入那個夢境,我不知道...今天距離那場災難與新生已經過去了1836天。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停下了筆。
沒錯,那個夢他做了很多次,可實際上只有這一次他穿過了隧道,先前不知多少次他倒在了那漫天的冰雪與可怕的孤獨中。為什么會突然能夠穿過那個隧道了,他也不知道,以前可從來沒有什么火光給他力量與溫暖。
火,又是烈火。
他再度想起了1836天前的那件事。
每次回想起,他的腦中只剩一片猩紅,那個對他來說只剩下血色的夜晚,留住了他所有的美好,那個院子里一切都在燃燒,現在的他已經記不起很多內容了,只記得爸爸媽媽渾身是血,面目猙獰的跑向那個泳池,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大,最后是血與火的交織,在那個夜晚,在妹妹的嘶聲中,火焰與水帶走了他父母的生命。
他們明明已經跳入了泳池,可緊接著連水都燒起來了,并非蒸發(fā),而是確確實實的火焰漂浮在水面上,在隨著水的攪動而翻騰,可怖的高溫如同死神一般環(huán)繞著這個孤零零的院子。
“哥哥,我好怕。”這是他聽到妹妹的最后一句話,下一刻,妹妹被那一池子的火吞沒了,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那個本該無比快樂的年紀,童心應當正是萌芽之時,卻發(fā)出了那般令人心痛的嚎哭聲。
但他也一點辦法沒有,他也在燃燒,渾身都是不可忍受的灼燒痛感,可偏偏似是上天無情,竟讓他忍受著灼燒在目睹了這場人間慘案后,也許非要等到心死過后,上天才能磨滅他吧。
他死去了。
但隨后,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在那個滿是灰燼的院子中醒了過來!
實際上,那個年少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來的,就如同他不能解釋那離奇的火焰一般。
看著廢墟一般的小院,他唯一的期望是家人們能像他一般醒過來??芍雷詈缶斓牡絹恚钡奖ё吣莻€精神恍惚的他,那個泳池仍舊平靜如初,甚至沒有一絲波紋。他的家人終究是沒有回來,甚至連一點骨灰都沒有。
其實他是知道的,他的至親都化為灰燼,在得知最后結果的時候,他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連兇手都找不到,甚至說有沒有兇手他都在懷疑。那真的能是人為的一件事嗎,讓水燃起來或許可以通過某些手段。但他曾經真真實實的死去卻又重生。
最終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警察在那個院子里什么都沒有找不到,他們甚至一度懷疑蘇海的父母真的死去了嗎。
那個小院里除了有一些混亂的足跡,再沒有任何人死去的痕跡。但確實之后再也沒有找到他的父母以及妹妹的任何蹤跡。即使經過很長時間的調查,警方也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這個離奇的案件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
蘇海能記住的也不多,他每次能夠回想起的都是父母痛苦的跑向泳池那個畫面,那一片火紅和血腥,記憶十分片面。警察自然也不能根據他的話去查證什么。而據醫(yī)生所說,之所以會有這種零碎的記憶,是出于大腦的自我保護,本能的不愿回憶起那些對自我造成傷害的畫面。
當然,蘇海自己知道決不是如此,單論恐怖程度,那兩個奔向泳池最后卻被吞噬的背影無疑對他傷害巨大。
更何況,他記得一雙眼睛!
也許是在死而復生的過程中,他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巨大的眼睛,就那樣佇立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不斷地散發(fā)著神秘與詭異的氣息,每次想起那雙緊閉的雙眸時,一股巨大的壓力便會涌上心頭,簡直讓他靈魂震顫。
那雙眼睛似乎一直閉合,亙古不曾睜開,仿佛一旦睜開,就會有什么大恐怖發(fā)生一般。
但蘇海曾經見過它的一次微張,從某種層面來說,倒也發(fā)生了一件頗為恐怖的事。
那次,緊閉的雙眼微微顫抖,巨大的睫毛像是被風吹動般搖擺,緊接著無比的壓迫感席卷而來,那雙眼微微睜開了一絲縫隙,那一刻,無盡的金色光芒止不住的從眼皮的縫隙中泄出。
蘇海只感覺一片金色汪洋襲來,像是沖過了整個空間,亮起來了,永恒的黑暗在剎那間被打破,金色的光布滿了每一處空間,蘇海努力看向那還在努力睜開的眼睛,對視的一剎,前所未有的感覺穿過了蘇海的身體,像是身體和靈魂同時被沖刷,無比的舒暢與愜意。
緊接著,周圍的場景開始變換,金色漸漸褪去,黑夜再現,儼然是那個院子!
那次微張,他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