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倪天宇。或許是名字取得有點兒逆天，童年不甚幸福。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腦海中對父親的記憶也只停留在他離開的那一天。我記不起我和父親是何時搬到現(xiàn)在生活的這個村莊的，只記得父親是何時離開的。

我的父親叫倪賢，那天他告訴我他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工作，我理解的遙遠，是從村莊到城里的距離，父親說的遙遠，是在我8歲那年音信全無。

父親突然離開的那天，天空中黑云密布，見不到一絲絲亮光。狂風伴著雨水洗刷著這片村莊，遠處的山谷傳來一陣驚雷，山上傾瀉的水流夾雜著碎石亂草肆意游走。

8歲的我躲在柜子里，從縫隙中看到幾個身穿黑色雨衣的人進到了屋子。幾分鐘之前父親給我注射了一劑針劑，并在他的指示下躲了起來，我猜父親是不想讓即將到來的人看到我。

“必須要今天就出發(fā)嗎？”我聽見父親問那些人。

“是的，車已經(jīng)在外面了，今天就出發(fā)。”一個黑衣人回答到。

父親回頭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后拎起了皮箱，走出了屋門。

一只獵鷹在空中盤旋，俯視著身下一輛踽踽而行的汽車。車上插著的紅旗在風中劇烈晃動，車輪上沾滿了爛泥，仿佛用泥水塑成的一樣。父親就這樣隨著那輛車離開了我們生活的村莊，沒留下一句話。

我一個人在屋子里待了三天，房門絲毫沒有人回來的跡象。被針頭注射過的地方隱隱作痛，父親說這是一種疫苗，可以讓我健康長命。但是此后幾天醒來就覺得很餓，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饑餓感。終于我吃光了家里所有能吃的東西，擦了擦幾近干涸的眼淚，拿了一把短刀，推開了屋門。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我在齊膝深的水里趟行，饑餓難當。我穿過村口的樹林，一路上吃著樹上不知名的野果，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荒原。

前方出現(xiàn)一只蒼狼，連日大雨也讓它饑腸轆轆，開始向我靠近。

我拔出短刀，緊緊握在手里。

我們彼此都把對方看做了食物。

忽然遠處傳來轟隆作響的奔跑聲，仿佛大隊人馬朝這邊而來，遠處雷電閃爍處無數(shù)紅色火苗，仿佛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一樣。伴隨著刺破長空的吼叫聲，一群不明的野獸奔襲而來。

這些怪獸體格比老虎大得多，嘴里探出尖銳的獠牙，通體黑色，毛如鋼針，唯有瞳孔在漆黑的環(huán)境中發(fā)著紅色的光。那匹狼未來得及慘叫，早已被四分五裂，水面上飄浮著殘肢斷臂。一只怪獸跳躍到我背后，忽然一躍而起將我撲倒在地，鋼刀一般鋒利的爪子嵌入我的面頰，我的眼前先是一片血紅，隨后變得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四周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生物，只有淅瀝的雨水不停敲擊我的額頭，沖刷著我衣服上的血跡。

我低頭看向水面里的自己，衣衫襤褸，布滿血痕，但是身體卻完好無損。我沒有死嗎？剛才是幻覺嗎？我心里想著，步履蹣跚地往家里走去。

一個高大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家門外，他伸出寬大的手掌，那不是父親的手，但是依然將我牽起。

我隨他離開了家，離開了我的村莊，從此我隨著那個男人開始了新的生活，到了新的城市和新的家庭，開啟了新的人生。

收養(yǎng)我的人叫鐘泰，我一般管他叫鐘叔。他自稱是父親的同事和朋友，而父親是一名生物技術方面的專家。鐘叔說父親是去了北非工作，臨行前讓他照顧我。

我跟鐘叔講起了父親離開那天給我注射的疫苗，以及遇見鐘叔那天遭遇怪獸的經(jīng)歷。鐘叔安慰我說父親既然是專家，那這個疫苗就一定是安全可靠的，饑餓只是產(chǎn)生抗體的一種表現(xiàn)。至于那些怪獸什么的，應該是吃了那些有毒素的野果產(chǎn)生的幻覺。

雖然現(xiàn)在想起來鐘叔的話里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但是對于當時一個8歲的孩子來說，他的判斷能力只停留在這個人的好壞上，鐘叔夫妻倆沒有兒女，對我視如己出，所以我一直很信任鐘叔。

但是奇怪的是，鐘叔從來不讓我接觸外人，不準我過問父親的有關事情，仿佛就是要我覺得從來沒有過父親的存在，或者說讓我忘記父親。

鐘叔甚至讓我不要再去上學，說學校里的東西都是誤人子弟，外面的人都是魑魅魍魎。鐘叔親自教我文化知識，教我做人道理。我不知是天資聰慧還是突然開竅，8歲之后我的記憶力變得格外的好，很多東西一教就會，甚至有了過目不忘的本領。

受到鐘叔洗腦式的教育，10年來我沒有走出鐘叔的屋子。我如同一個被禁錮起來的蟬蛹，心里也覺得破繭而出會充滿危險。

直到18歲生日那天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也是一個雨天，也是一處荒原，我聽見周圍喊聲一片，看見遠處火光沖天，大隊人馬沖殺過來。父親站在一處高壇上，披頭散發(fā)，手里拿著一把寶劍，穿著一身道袍，身后一面有些殘破的四方大旗，上面寫著“大賢良師”。很多人頭裹黃巾，跪拜在高壇之下。我站在人群里，抬頭看著父親，他在大聲喊著什么，我卻聽不清楚，只覺得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這個夢后來也經(jīng)常光顧我的腦海，雖然每次夢里父親的喊聲我都無法聽見，但是那場雨、那面旗和那些裹著黃巾的人在夢里從不爽約。

確切的說，我總是會做同樣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