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啊,蘇惑。”那老板娘穿著一身墨綠色紫花紋的鳳尾裙,往我這邊走來。
我并未在她身上看到角或是尾巴之類的東西,這讓我有些竊喜,心想著這位可能是個人類。但再一想,她睡在棺材里,估摸著也不會是普通人。
更何況,那是口黑棺,是給橫死之人用的。
“晚輩蘇惑,不知道前輩找我有什么事情?”我恭恭敬敬給她行了個禮。
她看到我這模樣,忽然笑了,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說:“老李的家教果然好,教出來的孫子這么有禮貌。”
“您認識我爺爺?”我問著,眼睛又看向那邊的黑棺。
“豈止認識。”她坐到椅子上,又指著旁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要是按照輩分,你還得叫我一聲奶奶。”
她伸手一指后面的黑棺,跟我說:“那就是你爺爺親手為我做的。”
這幾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首先我從未見過我奶奶。聽二伯所說,當初奶奶在生下他之后,就因難產而去世,只留下爺爺獨自一人帶大伯和二伯。
在奶奶去世二十年后,爺爺才收養(yǎng)了我。
但是按照爺爺以前的描述,奶奶是個樸素的農家女子。而面前這位一身華服,模樣也與爺爺描述的不同。這么說來,這位難道是爺爺后來的艷遇知己?
見我有些蒙圈,老板娘又開口說道:“其實前些年聽說老李去世,我就想請你來做客,只是一直沒抽出工夫。今日倒是挺巧,不過也怪我沒保護好你,晚上讓你受驚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溫柔,透著一絲長輩對晚輩的關心,讓驚恐了一夜的我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算是松了口氣。
而她好像很多年沒見過爺爺了,對于爺爺晚年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問了我很多問題。而我也盡可能地回答。
我們這樣聊了有些時候,她沒什么好問的,便陷入沉默。
她不知想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口,自顧自說起了自己和爺爺的往事。
我只聽懂了最開始的一段,說他們是在深山之中相遇,當時她不小心滾下山崖摔斷了腿,是爺爺救了她。
至于后面的內容,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因為她口中的話已經變成了某種晦澀的語言。我插不上話,只能尷尬地笑。
這時我余光撇到一旁的蘇媚表情怪怪的,在那沖我眨眼,但我看她的時候,她又把臉轉過去不看我。
不知怎么的,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聽老板娘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話,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一直到最后一句話,我才聽懂。
但我寧愿聽不懂,因為她哭著說:“當初你爺爺與我定下三年約定,要與我一同下葬,但卻三十年都沒再來,今天該由你這個孫子來履行約定了。”
她說完這句話,房間左邊的簾子忽然自動拉開,露出了后面的另一口純黑棺材。看那樣式,也是出自爺爺之手。
我的心這下子沉到了海底,心里就兩個字:完了!
剛脫離虎口,現在又送進了狼窩!
這時我發(fā)現我渾身都動彈不得,只見老板娘起身,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那滿臉的懷念,好像是把我當成了爺爺一樣。然后她轉身在蘇媚耳邊吩咐了些什么,自己便回去睡覺了。
蘇媚點點頭,轉過來滿臉復雜地盯著我。只見她走過來,雙手架起我的身體,然后把我拖進左邊的棺材里。
我端端正正躺在棺材里,臉上連個表情都做不出來,更說不了話。只能看著蘇媚出去,過了幾分鐘又帶著幾個壯漢回來。
然后他們把棺蓋封好,過了一會兒便抬起棺材往外走。
我算是知道了,他們這是要活埋我。
爺爺啊爺爺,您這三十年的桃花債,居然報應到你孫子頭上來了。
我心想我還年輕,還不想死,更不想死的這么痛苦。我以前聽說過活葬,里面的人往往都是掙扎無果,最后在絕望之中窒息而死。
據說有人打開過活葬的棺材,棺蓋底下滿是血痕,死者的指骨都磨掉了一半,可見死前拼命掙扎有多么的痛苦。
我給人做了幾年的棺材,還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二十歲出頭就入土。
在我滿心掙扎之下,棺材忽然停了,然后放在地上。我知道這是到地方了,但外面卻沒有動靜。
我心想是不是他們良心發(fā)現,決定放走我?
這個想法才剛出來,外面就有了鏟子鏟土的聲音。看來他們只是休息了會兒,準備給我挖個坑下葬。
就在這時,我感覺脖子以上突然能動了,也能發(fā)出聲音,我便趕緊喊道:“蘇媚,能不能讓我死之前再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外面鏟土的聲音停止,兩個壯漢打開棺蓋。
我只看到夜空,還有零星的樹影,以及站在一旁的蘇媚。她說:“趕緊多吸幾口吧。”
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又對她說:“我死之前還想喝口水。”
“你怎么那么多事?”蘇媚瞥了我一眼,揮揮手讓旁邊的一人回店里拿些水。
我見這招有效,又說:“咳,其實我還想吃一只燒雞。”
她盯著我,問:“你是不是想趁機逃跑?”
“哪能啊,我現在渾身都動不了,怎么可能跑,我就是不想當餓死鬼。”
蘇媚撓撓頭,又讓另一個人回店里拿只燒雞。
這下外面就蘇媚一人了,我心想蘇媚之前救過我三次,一次是在店里替我解圍,一次是塞給我字條讓我快跑,最后一次則是老板娘的指示。
雖然不知道前兩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救我,但我知道若是能把握這一點,或許我還有機會跑掉。
我試探性開口問她:“蘇媚……媚兒姐姐,現在沒其他人了,你能把我放了嗎?”
她沒有果斷拒絕,而是看了看兩邊,蹲下身子小聲跟我說:“之前讓你跑你不跑,現在你可跑不掉了。老板娘于我有恩,我不能違背她的意愿!”
看她掙扎的模樣,我心想有機會,便又說:“你偷偷把我放掉,然后把蓋子蓋上埋了,誰知道呢?”
她聽了搖搖頭,說:“老板娘神通廣大,你要是沒被埋下去,她肯定會知曉,我回去定要受重罰。”
見她為難的樣子,我知道沒戲了。
這一夜發(fā)生的事情,讓我很是疲憊?,F在一躺下,更是一股倦意襲上來。
我有些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心想死就死了吧,正好去下面問問爺爺為什么自殺,也算解我心中的疑惑。
我跟蘇媚說:“你給我個痛快的,我不想被活埋。”
她滿臉掙扎地看著我,忽然嘆口氣,說:“我之前在店里看到兩個人類,看樣子有點道行。到時候我跟他們說說你的事兒,修道的人都喜歡積德積善,他們估計會來救你。”
話說到這份上,我只好點點頭。
后來,拿水拿燒雞的人都回來了,我也沒心情吃東西,只是喝了些水。
臨蓋棺蓋的時候,蘇媚還說了句:“對不起,我真的很想救你,因為你跟我一樣。”
這句話我沒明白。
等了一會兒,棺材被抬進挖好的坑里,又被蓋上土。
聽到上面鏟子拍土的聲音消失,我知道我已經被埋了。這時我的身體總算恢復知覺,在狹小的空間內,我伸手推了推,棺蓋紋絲不動。
埋在地底,我是絕無可能憑借自己逃出去的,我只能寄希望于蘇媚。
等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覺到這里的氧氣越來越稀薄。我呼吸的頻率越來越高,但卻吸不到多少氧氣。
我腦子里這時也開始出現幻覺,像是看電影一樣,一個一個人影從我面前閃過。
有大伯二伯,有初中暗戀的同學,有鎮(zhèn)上的一些熟人。當然,還有我一直記在心里的,那十二口整整齊齊排列的棺材。
在這些回憶的最后,還有滿臉失望的爺爺對我說:“你怎么能死呢?”
爺爺的這一問讓我渾身一個激靈,忽然從迷糊之中清醒過來,聽到外面?zhèn)鱽韼讉€腳步聲。
我仔細一聽,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按剛剛那姑娘所說,那個傻X就是被埋在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