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投軍不過為了有口飯吃而已,誰也沒想到最后會成為節(jié)鎮(zhèn)。
所謂‘不想當大帥的士兵,不是一個好的廚子’,心里想想罷了,甚至很多人想都沒想過。
就像你剛上一條流水線,想的肯定是拿一份工資養(yǎng)活自己,沒有誰傻到剛上線就大叫:我是來做生產部經理的。
作為親信和結拜兄弟,趙匡胤的話讓石守信有些心動:“太尉此話當真?”
“當真,”趙匡胤說到:“不若我等此刻便上奏皇上,除統(tǒng)兵之外,其他的都不要。”
石守信沒有猶豫:“如此甚好。”
“甚好,甚好。”王審琦,李彥輝,張令鐸,張光翰跟著附和:“我等征戰(zhàn)半生,功成名就,早就該拋卻俗務,縱情人生了。”
趙匡胤喝到:“取文房四寶來,今日我要寫就一副功成名就疏。”
很快文房四寶便伺候上,石守信磨墨,王審琦按住鎮(zhèn)紙,張令鐸一點點展開。
見這邊熱鬧,很多將領都圍了過來。
趙匡胤提筆蘸墨,剛要開始寫,一直淺酌的趙匡義突然攔住他:“大哥,所謂拋卻俗務、縱情人生,是你真想這么干,還是皇帝要你這么干?”
在場諸人皆是一震。
柴宗訓一直在暗處看著這些武將,此時太監(jiān)萬華小步快跑上前,小聲到:“皇上,董指揮不行了。”
柴宗訓霍地站起來:“老董不行了?先前不都還好好的嗎?”
“回皇上,箭傷的確不重,但箭上淬了劇毒,太醫(yī)說是牽機毒。”
“走,去看看。”
進到帳內,一群侍衛(wèi)和太醫(yī)急忙跪下,柴宗訓揮手急匆匆來到榻前,卻見董如誨佝僂著身體不停抽搐。
“太醫(yī),太醫(yī),快救他,救他,朕命你救他,聽到沒有。”柴宗訓大喝。
太醫(yī)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說到:“皇上,牽機毒無藥可解。”
“先前為何沒發(fā)現(xiàn)?”
“回皇上,牽機毒無色無味…”
“滾一邊去。”
柴宗訓打斷太醫(yī),焦急的在榻邊走來走去,董如誨佝僂得更厲害,腦袋被用力向腳尖方向牽引。
“老董,你怎么樣,怎么樣?”柴宗訓緊緊抓住董如誨的手。
董如誨抽搐著擠出一絲笑容,斷斷續(xù)續(xù)說到:“皇上,勿,勿以臣,為念,國事為重。”
言畢董如誨繼續(xù)不停抽搐,忽地又大叫一聲猛的一抽,瞪大著眼睛七竅出血。
侍衛(wèi)嗚咽出聲,太醫(yī)搖頭上前:“皇上,董指揮已經去了。”
柴宗訓猛的轉身,欲沖出帳外卻停下腳步。
據(jù)史載,這個時代最善于使牽機毒的,正是高粱河車神趙匡義。
后蜀主孟昶,南唐后主李煜,均是被趙匡義以牽機毒毒死。
這個畜生,柴宗訓恨不能現(xiàn)在就沖出去將趙匡義千刀萬剮。
想想重生回來這一年,陪伴他最多的就是董如誨。
避走瀛洲共患難,遠征朗州同歡欣。
沒事的時候,跟著董如誨一起逛逛汴梁城。
雖然柴宗訓是成年人思想,但外表仍是小孩子。
董如誨雖沉默寡言,卻對他忠心耿耿,照顧有加。
但他現(xiàn)在卻不能替董如誨報仇,一如先前在獵場不能追刺客一樣。
毒是趙匡義下的,刺客自然和他脫不了干系。
這個事情,趙匡胤有沒有份參與?
如果沒參與,殺他的弟弟,他還會實心協(xié)助削節(jié)鎮(zhèn)嗎?
柴宗訓緊閉眼睛,兩行眼淚自眼角流下。
老董,我不會讓你白死的,柴宗訓緊緊的握住拳頭。
又一人掀帳進來,卻是韓通,董如誨的老上級。
見柴宗訓在此,韓通行了個禮,一旁的侍衛(wèi)嗚咽到:“太尉,董指揮歿了。”
韓通當即大喝轉身:“趙匡胤這個畜生,我宰了他。”
“站住。”柴宗訓大喝。
韓通不服氣的轉身:“皇上,趙匡胤犯上作亂,他該死。”
柴宗訓沒有多解釋:“老董的事情,不要聲張,厚葬,后恤。”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出門。
此時因為趙匡義的一句話,前方大帳也正熱鬧。
趙匡胤麾下的石守信一干人等站在一邊,慕容延釗麾下的宣義軍節(jié)度使高懷亮高聲到:“若是我等心甘情愿拋卻俗務也就罷了,倘此是皇上授意,卻有鳥盡弓藏之嫌。”
“就是,想當初,大伙兒隨著大行皇帝一起征高平,徹底扭轉與遼人的戰(zhàn)局;征南唐,令其一舉割讓江北十四州,去皇帝位稱國主;還有遠征幽云…”
“即便皇上不念咱追隨大行皇帝征討之功,這遠征朗州,拓地千里也就是才發(fā)生的事嘛。”
“而且現(xiàn)在還未到鳥盡弓藏之時,周圍遼人,南唐,孟蜀,南漢,強敵環(huán)伺,皇上此舉未免太讓人寒心。”
“皇上駕到。”太監(jiān)萬華的呼聲讓吵鬧變成竊竊私語。
柴宗訓帶著笑容走到前面:“各位統(tǒng)領盡興否?”
“謝皇上。”聲音有些不情不愿。
第一個不爽的高懷亮躬身到:“啟稟皇上,皇恩浩蕩,設宴于群臣,臣等銘感五內。”
“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方才趙太尉所說讓臣等放棄俗務縱情人生,究竟是要出于自愿呢,還是皇上要削去臣等爵位?”
臣你妹,你個大老粗,不會說末將嗎?扁擔倒下去,你說是個‘啪’字的人,不過是占了個節(jié)度使的名,還附庸風雅稱臣。
柴宗訓微微一笑:“朕且問問,卿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呢?”
“臣…”高懷亮有些慫。
柴宗訓本也是果斷之人,何況董如誨的死影響了心情,他接著說到:“此事確出自朕意。”
底下一片嘩然。
“朕之本意,并未讓卿等交出兵柄,只是讓卿等另選可靠之人,為刺史,為轉運使,協(xié)助朝廷牧民理財。”
“如此卿等便可專心練兵,將來助朕一統(tǒng)炎夏,恢復漢唐榮光。”
這里有個詞很重要,如果協(xié)助卿等牧民理財,刺史、轉運使則還是節(jié)鎮(zhèn)的官。
但協(xié)助朝廷牧民理財,那就是朝廷的官,是可以被調動的。
現(xiàn)在看來可以選親厚之人,但將來如果朝廷一紙調令,調來一個不怎么聽話的刺史轉運使,那就有些玩不轉了。
這個關系到切身利益,可不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就能忽悠得了的。
底下人議論紛紛,特別是趙匡胤這一系。
如果趙匡胤真的打算寄情山水,縱意人生,他的‘義社十兄弟’可以隨著他一起。
但現(xiàn)在是皇帝的意思,去年趙匡胤負荊請罪還歷歷在目呢。
如果交出牧民之權和財權,皇帝要收拾他們易如反掌。
所有人都在猶豫,趙匡胤適時跪下:“啟稟皇上,臣愿辭去歸德節(jié)鎮(zhèn)一職,舉薦幕僚趙普為宋州刺史,臣弟趙匡義為宋州轉運使,懇請皇上恩準。”
柴宗訓大手一揮:“準奏。”
“謝主隆恩。”趙匡胤起身后看著石守信一般人,石守信剛準備出列,卻被趙匡義拉?。?ldquo;武哥,且看看再說。”
下級將領中,石守信與趙匡胤最為親厚,見他都不動,其余人都不動。
趙匡胤小聲到:“阿武,你還不請旨?”
石守信望向趙匡義。
趙匡義說到:“大哥,皇帝忌憚你在軍中威權,所以逼你辭去節(jié)鎮(zhèn)職務,你大可遵旨,但武哥他們卻不能這么做。”
“只要武哥他們還在,皇帝拿你沒辦法,否則皇帝如果追究起去年的事情,一道圣旨下來,所有人都得誅九族。”
“太尉,”石守信也開口到:“為了自保,你就聽廷宜(趙匡義字)的吧。”
此時韓通和慕容延釗也跪了下來:“啟奏皇上,臣愿請辭忠武軍節(jié)度使、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一職,專心兵務,懇請皇上恩準。”
三個軍頭開了頭,底下中高級將領卻無一人響應。
趙匡胤這邊是因為趙匡義挑撥,而韓通與慕容延釗,卻是效仿趙匡胤。
不管如何,旨意已經讓所有將領知道,繼續(xù)在這大帳干耗毫無意義,準了兩人奏請之后,柴宗訓說到:“朕已經乏了,散帳吧。”
回城之后,趙匡義當即秘密召集趙普石守信一干人等集會。
“廷宜,”石守信問到:“太尉到底是什么意思?”
趙匡義直搖頭:“大哥鬼迷心竅了,聽說這削節(jié)鎮(zhèn)的旨意都是他提議的。”
趙普分析到:“小皇帝的本意,是要加強威權,這無可厚非,但太尉不該輕易就答應他。”
“如今太尉已經請旨,且小皇帝已經準了,”石守信有些擔憂:“倘太尉上門勸說,我等該如何應對?”
“今日殿上本就該附議太尉,”石守信繼續(xù)說到:“如果太尉上門,我等難以抗拒。”
“那爾等便死定了。”趙匡義淡淡到:“今日還有一事,殿上我未說與大哥知道。”
“先前我與趙書記謀劃趁著射獵一箭射死小皇帝,沒想到被一個短命的侍衛(wèi)給擋下。”
石守信驚得站了起來:“如此大事,你為何不與太尉商議?”
“大哥必不會同意。”趙匡義說到:“所以我射殺小皇帝時,用的是大哥的箭。”
趙普接了一句:“小皇帝之所以隱忍不發(fā),就是等著統(tǒng)領們交出節(jié)鎮(zhèn)權力,只要你們交權,我們所有人都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