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靠五城兵馬司的力量,的確不夠,孫誠并無異議,只是心里卻壓了一塊大石頭。
這事兒最好順利出結(jié)果,否則到時候,第一個被問責(zé)的便是他這個負責(zé)案件的主審!
因著事情緊迫,二人領(lǐng)命之后,也不敢多待,行禮便告退了。
待得他們走后,皇帝卻是坐在龍椅上未曾動彈。
內(nèi)侍監(jiān)進門之時,便見皇帝摩挲著烏油彈神情難看,他小心翼翼的行了禮,輕聲道:“皇上,夜深了,奴才服侍您安寢吧?”
皇帝本就是在睡夢里被吵醒的,可惜這會兒得了這個消息,哪兒還睡得著,聞言只擺手道:“不必,把公文搬過來吧。”
他心里積壓了事情,眼下又驚又怒,哪里還睡得著。
內(nèi)侍待要再勸,就見皇帝低頭掩唇,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忙得過來伺候,卻被皇帝制止。
良久,他咳嗽的聲音才小了些,臉上卻是泛著不正常的紅,就連眸子也帶出幾分赤色來:“罷了,你出去吧,朕自己坐一會兒。”
見狀,內(nèi)侍不敢再說什么,只能替皇帝換了新茶,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皇帝靠在龍椅上,將手背抵在額頭,眸中皆是濃重到化不開的墨色。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快不行了。
所以這個節(jié)骨眼上,身為國師的蕭景辰,決不能出事!
但愿,此事只是巧合,否則……
皇帝一時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
夜里雨水不斷,到了晨起時分,倒是漸漸地止住了。
趙凰歌醒來時,只見晨曦透過紗窗照進來,為這室內(nèi)鍍了一層金光。
雨后的空氣清新,她讓錦繡進門將窗戶打開,自己則是靠在床上并未起身。
夜里的時候睡的不安寧,她眼下一片青黑,精神倒是極好。
錦繡將紗窗開了,又拿了紗布來替她換藥,神情里滿是心疼:“公主且忍著些,一會兒就不疼了。”
趙凰歌前世里受過的傷比這嚇人更甚,她倒是渾不在意,反倒是安慰她:“沒事,本宮現(xiàn)下就不疼。”
只是那藥粉撒上去的時候,她到底沒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她這年歲回去了,身體也變得嬌氣了起來。
趙凰歌無聲嘆了口氣,見錦繡倒是先心疼的紅了眼圈,因笑著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對了,本宮還沒問你呢,先前誰來過?”
她半睡半醒時,似乎聽到錦繡跟人說話。
錦繡果然被她轉(zhuǎn)移了思緒,一面小心翼翼的替她纏繃帶,一面回稟道:“才要跟您說呢,晨起岳大人來了,說是寺內(nèi)近來不太平,皇上擔(dān)心您的安危,特意又加派了一個衛(wèi)隊的御林軍,來護衛(wèi)您的周全。”
這話一出,趙凰歌先是詫異了一番,繼而又輕笑道:“倒像是皇兄能做出來的事兒。”
父皇死的那年,她才不到七歲,母后悲痛欲絕,一頭撞死在了棺槨之前,全了他們的帝后情深,卻拋下了年幼的她。
她那時不懂什么是生死,卻也隱約清楚,父皇母后不會再回來。
那些難熬的日子,是皇兄陪著她度過的。
他哄著她,寵著她,讓她知道,自己不是沒人疼愛的小可憐,沒有了父皇母后,還有皇兄。
所以前世里,皇兄死后,趙凰歌才會為了他的一句遺言,其后十年風(fēng)霜刀劍無所畏懼。
因為,她要替皇兄守著趙家江山。
誰知……
她卻養(yǎng)出了個禍害。
趙杞年是個蠢貨,可這蠢貨是她帶出來的,是不是她做的不夠好,所以才將好好的孩子帶上了歪路?
念及此,趙凰歌掌心微蜷,指甲入肉的疼痛,讓她勉強保持了幾分清醒,心里卻又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
皇兄待她那樣好,可她不但沒能替他守好江山,還沒能替他養(yǎng)好子嗣。
趙凰歌垂眸,心中自責(zé)蔓延開來,讓她沒忍住,紅了眼眶。
錦繡卻以為她是疼的受不住,忙的扶著她的身子,柔聲道:“公主別哭,奴婢給您拿蜜餞來可好?”
這樣哄著小孩子的語氣,倒讓趙凰歌回過神兒來。
她吸了吸鼻子,垂眸看著自己被掐出紅痕的掌心,輕聲道:“不必,本宮不疼了。”
她說著,又問道:“皇兄可還說什么了不曾?”
錦繡聞言,卻是瞬間了然,因笑道:“皇上說了,讓您安心養(yǎng)著,待過幾日他便來看您。”
誰人不知公主是被皇上寵大的,這會兒哭怕是想跟皇上撒嬌呢。
趙凰歌卻是咬了咬唇,歡喜之余,又生出幾分倉惶來。
死后她未曾見到他,如今重來一世,她竟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皇兄。
前世趙杞年冷了她的心,她也是有過委屈的。
今生若皇兄再那樣交托一次,她大抵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可是,她又該如何向皇兄交代呢?
趙凰歌深吸一口氣,克制著這些紛雜的念頭,保持著一線清明。
總歸現(xiàn)下還早,那些事情以后可以解決,可現(xiàn)下,還有更重要的呢。
念及此,她復(fù)又抬頭問道:“國師那邊如何了?”
那些證據(jù)足夠明顯了,皇兄既增派了人手,必然已經(jīng)知道這邊的情形。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皇帝的處理結(jié)果會出乎自己意料。
“你是說,太醫(yī)院來了人伺候著?”
趙凰歌神情有些異樣,錦繡卻未曾出察覺到,只輕聲回稟:“是,后半夜冒著雨來的,此番嚴華寺增了護衛(wèi),其一是為您的周全,其二也有保護國師的意思。畢竟,您如今還需在此齋戒不可離開,皇上得為您考慮呢。”
聽得錦繡這話,趙凰歌卻忍不住蹙眉,思緒也有些雜亂。
她不大明白,皇兄為何會這樣做。
昨夜她給的證據(jù)已經(jīng)夠多了,只要五城兵馬司的人不笨,再結(jié)合岳州的話,必然能將這些事情串聯(lián)起來。
可現(xiàn)下,皇兄竟然無動于衷?
不對……
他沒有無動于衷。
便是為了保護自己,也不必要增派一個衛(wèi)隊的護衛(wèi),這些人名為保護,實則,是為了監(jiān)視!
是了,她還真是糊涂了。
蕭景辰是何人,身為北越國師,前世更是在皇兄殯天之前,將其封為帝師,輔佐年幼的趙杞年。
他的才能世人有目共睹,在無確鑿證據(jù)之前,只憑著那一枚烏油彈,皇兄必然不會貿(mào)然動他。
皇兄一向?qū)掑?,與她的雷厲風(fēng)行不同,他治國皆以仁政。
可現(xiàn)在,她卻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蕭景辰前世通敵叛國,她彼時已然是幽魂,自然奈何不得他。
可重來一世,她眼下卻只是一個未曾及笄的公主,既無兵也無權(quán),只能步步謀劃。
她倒是不介意謀劃,畢竟論起來耐心,她還是有的。
然而若是現(xiàn)下動不得他,那她的加冠禮上,必然又要重演前世之事。
鳳臨天下,而毀梧桐。
難不成,她又要再一次從蕭景辰的口中,得到這樣一句箴言么?
……
朝堂上風(fēng)云詭譎,嚴華寺里卻是一片安靜,除了護衛(wèi)的人增多以外,再無其他變化。
第三日的時候,蕭景辰才醒來。
說來他運氣著實不好,那瓦礫砸到他的后腦,雖然致使他昏迷,可讓他之所以到現(xiàn)在才醒來的根本原因,卻是趙凰歌那日中午給他下的藥。
趙凰歌心知肚明,是以在蕭景辰醒了之后,特意前去看望了他。
此番皇帝派來的院判,是一個五十開外的老太醫(yī),見到趙凰歌的時候,先端端正正的行了禮:“下官叩見公主,公主千歲。”
趙凰歌點頭應(yīng)了,問道:“本宮聽說國師醒了,他如今境況如何?”
雖說她自認那下藥的手段,不至于被太醫(yī)給窺破,但她還是要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