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風石村,爹娘老來得子,在我出生之前爹娘都是心驚膽戰(zhàn)的,因為我娘之前懷了兩個都是死胎,我爹以為我也留不住,本想買藥直接打掉,我娘卻不答應。
十月懷胎、含辛茹苦,終于熬到我出生,我爹聽著我嚎的那一嗓子,高興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等我滿月那天,為了招待鄉(xiāng)親,爹殺了家里唯一的一頭豬,愣是把這滿月酒辦的風風光光。
“這娃兒,留不得喲。”說這話的是村里有名的“李神仙”。
“李神仙”本名叫李鬼刀,早年是個算命的,那可是出了名的準,可是后來給一新搬來的大戶人家算命,說人家‘命不久矣’,結(jié)果給人家狠狠地打了一頓,自那以后,“李神仙”不管替誰算命都是‘命不久矣’這句話,剛開始人家還心驚膽戰(zhàn),日子一長,就都當李鬼刀是傻了。
滿月酒雖比不得人家八十大壽,但也是很重要的日子,李鬼刀瘋瘋癲癲地說著人盡聽不清的胡話,再加上他蓬頭垢面,讓眾人不自覺地離遠了些。
“給老子滾!”我爹罵罵咧咧地拿起笤帚想攆走他,莫不是被我娘拉住,恐怕真得鬧難看。
我娘拿了兩個白凈的饅頭給李鬼刀,說:“娃兒得條命不容易,李神仙請行個方便,放過他吧。”
李鬼刀愣了愣,說了一句“賜生”,這句就我娘聽見,他沒要饅頭,腳下飄飄忽忽地轉(zhuǎn)頭走了。
我們這里的習俗是滿月之后取個別名,相當于古人的字,日常用。
我的大名是爹取的,叫劉毅,按風俗,我的別名應該讓娘取。娘給我取名就叫賜生,沒人知道這是李鬼刀說的,要是讓我爹知道,憑他那倔脾氣,死都不會同意。
除了這件事,滿月酒還算順利,但是不久后就出了事兒。
滿月酒之后好幾天都沒再看到李鬼刀,也沒人去找找,后來是有野狗扒拉他家墻角才有人想起去敲他家的門。
這門一開才知道李鬼刀死了,人吊在房梁上,屋子里臭氣熏天,有些日子了。更何況這六月里的大熱天,現(xiàn)如今,前些年里踏破李鬼刀家門檻的人路過都唯恐避之不及,更別提有人給他收尸。
后來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娘勸爹給收拾的。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沒回來,直到半夜,我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來了。
他手里拿著把長生鎖,還捎回來一個黃色的信封。
我娘仔細端詳了好久,確定這長命鎖是足銀的,做工也精致,絕對不是我們家能買得起的東西“孩兒他爹,這是哪里來的?”
我爹長出了一口氣,道:“李鬼刀給我的。”
我娘大驚,李鬼刀不是死了嗎?怎么會給他拿東西。
我爹說,他本來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正要回來,但是離開墳塋地時聽見有人在背后咳嗽,他打著電筒轉(zhuǎn)回去再看,就只看見個白晃晃的東西在墳頭上,周圍也沒個人影,他壯著膽子走過去就看到了這些,信封里面是李鬼刀的遺書。
我娘忍不住哆嗦,道:“你怎么把這個拿回來了呀!”
“這是李鬼刀寫給賜生的,你看看吧。”爹把東西遞給娘之后就去門口坐著抽煙了。
里面大概內(nèi)容就是我三歲時會夭折,長生鎖能保我這些年邪魔不近身,但是成年以后命途多舛,有幾道死劫,要貴人幫我度劫,可貴人是誰、在哪兒,信中只字未提,還有就是關(guān)于他自殺的事情,李鬼刀只說是自己‘氣數(shù)已盡,回天乏術(shù)’,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
爹娘選擇了相信,雖然瘋了之后的李鬼刀整日里沒個人樣,但至少以前還是個有名的半仙兒,再說長命生鎖也不是啥晦氣物件兒,爹娘想:既然是半仙兒送的,怎么樣都要沾些福氣的,于是就給我戴上了。
日子還是這么過著,直到我快滿三歲,出事了。
那天我爹娘出工去了,讓隔壁家牛大爺幫忙帶著我,牛大爺家也有個六歲的孫子,叫牛小,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牛大爺后來被人叫去幫忙抬東西,叫我跟牛小兩個待在家里等著。
但是牛小偏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兒,拉著我就要去石臺上玩“梭溜溜”——就是坐在石臺上順著石坡往下滑,那里離牛小家很近。
那個石臺是以前人家修房子鑿石頭給鑿出來的,但是現(xiàn)在修房子大多都用磚頭,用石頭修房子的人少了,自然也沒人再去那兒鑿石頭,于是那里就成了小孩子的樂園。
牛小經(jīng)常跟幾個孩子一塊兒去那兒梭,常常把好好的褲子梭成一塊一塊的爛布,然后吊著半截子花屁股回家去領(lǐng)牛大爺?shù)拇颉S袝r候我娘領(lǐng)著我從那兒過,看見他們玩我也眼饞,但是我娘不許,說我還小,現(xiàn)在牛小帶著我玩,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接近石臺,上面有很多坑坑洼洼,牛小他們就是踩著這些坑坑洼洼上的石坡到石臺頂上,我太小了爬不上去,牛小就爬上去從頂上拉了一條藤把我綁著拉了上去。
“你就這樣坐著,不要把手放在石頭上,要磨手的。”牛小細心地教導我,深怕我出事了回家不好交代,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出事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牛小滑下去的時候不注意,腳跟子抵到石坡上一個坑,整個人彈起來向前撲了出去,重重地栽在地上,沒能爬起來,看見這一幕,我想下去拉他,但是又害怕我也栽下去。
我就在那兒撕心裂肺地哭,等到有人聽到動靜,來看情況的時候,牛小已經(jīng)死了。他的頭撞在一顆石頭上,兩厘米長的石頭尖,活生生插進了腦袋,血流得滿地都是。
我跟死去的牛小被帶了回去,我也被送回了自己家里。
爹娘本來在做工,聽到別人說牛小出事了,放了鋤頭就跑了回來,怕我也出什么事。
兩個人把我翻來覆去地查看,確定沒事之后,我爹瞪著銅鈴大的眼睛、揚起巴掌想教訓我,本來看見牛小流了那么多血我就驚魂未定,爹這巴掌又把我生生嚇哭了,我娘一把把我拉到身后護著。
“你打!你打!今天娃兒沒摔死都要叫你打死!劉常德你是不是人???”我娘歇斯底里地吼我爹,我爹憋了一肚子氣,什么話也沒說,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又去抽煙了。
我娘一把把我撈在懷里,哭著說:“祖宗誒!牛娃子給你抵命了??!”
我搞不懂,牛小明明是自己摔下去的,娘跟我說牛小死了,但是我那時候?qū)ι赖亩x很模糊,只是以為以后牛小都要待在醫(yī)生那里打針吃藥。
那天接連出了兩件喪事:牛小意外死亡,牛大爺也一頭撞死在石柱子上。
牛小兩歲那年,牛大爺?shù)膬鹤佑⒛暝缡?,兒媳婦兒丟下牛小改嫁到了遠處,牛大爺一個六七十歲的人,硬生生地擔當起了養(yǎng)孩子的責任,如今孩子沒了,牛大爺自然也沒了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