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將目光投向了白貓；而白貓，也終于開始動了。

它躡手躡足地從夏夏身上下來，哧溜一下，鉆進了夏夏的裙底。

從它身上發(fā)出的、人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粗重急促。

“叮鈴鈴——”

天花板上的銅鈴，不耐地響起來，聲音清脆悅耳，很快連成一片。

“來了！”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白貓很快驚覺過來，兇狠地叫了一聲，從夏夏裙底鉆出，想要逃走。

“啪嗒。”

我及時擰亮手中的強光電筒，沖它照去。

一團黑影，映在白貓身后的墻上。

黑影起初還是貓的輪廓；在銅鈴的亂響聲中，開始漸漸蠕動變化，成了一團模糊不清、說不好是動物還是人的古怪玩意兒，不安、劇烈地想要掙脫出去，卻被縛靈符牢牢困住。

“天靈地靈，不知姓名；奉吾神敕，拜于地庭！速來！”

我見夏夏沒醒過來，趕緊念起《宮門水鏡寶鑒》地字篇中的縛神咒。

一陣陣尖銳、凄厲的嘯聲，從墻上那道怪影身上發(fā)出，既像鬼哭，也像狼嚎。

“老金，鈴聲！”

我沖門口悶喊了一句，忽然反應(yīng)過來，暗罵自己糊涂。

老金也已經(jīng)著了道。這個時候，只怕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桃花大夢中。

我咬咬牙，扔開大黑傘沖過去，搶過老金懷中的手機，按下事先錄好的鈴聲。

“汪嗚——汪嗚——”

沉悶、兇狠的狗叫聲，讓滑到門邊的怪影，很快又退了回去，就像是只掉進油鍋的老鼠，在強光電筒的照射下，在墻上團團亂轉(zhuǎn)。

“別管閑事。”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讓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聲音很輕柔，讓人如沐春風，不像是從怪影身上發(fā)出的，更像是來自遙遠的山澗。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不像警告，更像是勸告。

但我無暇理會，因為躺在床上的夏夏，忽然嚶嚀一聲，慵懶地扔開木魚，雙腿向內(nèi)一折，下身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挺了起來——人依舊沒醒。

很快，她仿佛抽搐一般，渾身劇烈顫動起來。

床板也隨之嘎吱嘎吱地亂響。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臉上微微發(fā)燙，顧不上太多，趕緊催動驅(qū)邪神咒，將手中的糯米，沖夏夏身上撒去。

“別管閑事。”那個聲音又道。

夏夏的身子猛地一僵，重又躺了回去。

怪影仿佛被人用箭射中一般，猛地一僵，從墻面上垂落下去，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夏夏面帶驚恐，眼角掛著淚，醒了過來。

見我就站在床邊，她忽然不由分說，撲進我懷里，嗚嗚地哭起來。

我不禁心中一蕩——女孩子，真的好軟。

我輕輕拉開她，有些慍惱：“讓你聽到木魚聲就醒過來，怎么不聽？”

夏夏臉上驚魂未定，哭著解釋：“我聽見了，也知道要醒過來，可我被絆住了。那個男的，不，那只鬼，好可怕！他壓著我，我動不了，他……他還——”

說著說著，她又撲簌簌掉下淚來。

男的？怎么我聽到的聲音，分明是個女鬼？

呼——

猝不及防的一道陰風，從夏夏身上，飛快地沖我面上襲來。

我剛回過神，暗道不好，疾步想退回大黑傘下，只覺得腦后一涼，陰風已經(jīng)拂面而過。

“老金，開燈！”我感覺眼皮子也變得沉重起來，沖同樣醒過來的老金大喊。

老金罵罵咧咧地擰亮臺燈，忽然又跟踩了老虎尾巴一樣，驚叫著疾步后退。

夏夏同樣尖叫一聲，從身后抱住了我。

米黃色的燈光下，白貓直挺挺地倒在床腳，已經(jīng)死去多時，身子完全僵直、毛發(fā)干枯，還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的惡臭。汪洋般的膿血從它身上淌出，幾乎將整個臥室的地板鋪滿。

“沒事了。清理一下，把貓扔出去。”

沉沉的睡意，如潮水般沖我洶涌而來。我搖搖欲墜，強撐著，吩咐老金和夏夏做事。

“小神仙，你沒事吧？”老金看出了異樣，皺眉問我。

我擺擺手，示意他倆不用管我，自己蹲在墻角，心中默念《宮門水鏡寶鑒》中的靜心咒，只覺得似有一道甘泉潤過心田，雖不能完全驅(qū)散困意，但好賴清醒不少。

“小神仙，你看我該給你多少合適？”夏夏見自己沒事了，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心不在焉道：“隨便吧。老金，送我回去。”

我倆一前一后，出了嵐亭小區(qū)大門。

一股磅礴的尿意，突然襲來。

我讓老金先去開車，看看四周無人，解開褲襠拉鏈，在綠化帶上就地解決。

很奇怪，這泡尿有夠漫長。

我暈乎乎的，耳邊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不耐煩地拉好拉鏈，轉(zhuǎn)過身，卻忽然傻眼。

老金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自己開車跑了。

一輛老舊的巴士停在我面前。司機臉色陰沉，探出腦袋，一個勁兒地催我趕緊上車，不要耽誤大家時間。

我迷迷糊糊上了車，見最前排靠窗還有個座位，過去坐了。

“到哪兒??？”司機沒回頭，冷冷地問我。

剛要回答，身后那些乘客，也忽然一齊問道：“到哪兒??？”

我意識到不對，急忙轉(zhuǎn)身，見后座的乘客，一個個面無血色，見我回頭，齊齊嘴角上揚，到了幾乎與鼻頭平行的位置，眼角、鼻孔、耳朵，紛紛滲出黑色的膿血，對著我干笑。

喀吧——

一聲令人顫栗的、像是骨頭斷裂的聲響。

所有乘客，忽然齊齊腦袋一歪，枕向一邊，臉上依舊帶著獰笑。

這個畫面，我似乎在哪兒見過。

不及細想，巴士車忽然開始劇烈晃動起來。車上的乘客，一個個身子僵直，端坐在座位上，只脖子上那顆腦袋，如同牽線木偶一般，隨著車身，也跟著左右晃動起來。

這樣的幅度，我真擔心他們的腦袋會掉下來。

“別管閑事。”

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恍惚間，我看到一個個子小小、四肢小小、胸脯也小小，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孩子，塌著肩膀、勾著腦袋，褲腿下空空蕩蕩，飄在半空中，腦門上垂著一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剛好擋住臉，也跟著那些搖頭晃腦的乘客，左右晃動起麻花辮來。

“是魘，我入夢了。”我心中空明澄澈。

“別管閑事！”那個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

胳膊陡然一寒。我一抬眼，見那女孩不知何時，已來到我身前，用力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像雞爪子似的，干枯、青黑，左手的尾指上，戴了一枚墨綠色的玉指環(huán)。

我從沒見過這種玉器，但很奇怪，莫名覺得眼熟。

不及多想，耳邊老金焦急的呼喚聲，由遠及近。我渾身一顫，醒了過來。

我沒在那輛陰森森的巴士上，而是在老金寶馬車的副駕上。

“小神仙，你真的沒事？”老金邊開車邊擔憂道，“我怎么覺得，你也中招了啊？”

“沒事。”我揉了揉脹痛的腦袋，問老金，“還沒到？”

老金嘿嘿笑道：“還得有一會兒呢。剛才跟你聊了半天，結(jié)果轉(zhuǎn)頭一看，好家伙，都睡著了。我一個人開車無聊，就一邊開，一邊看那女主播的朋友圈。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我沒心思接茬，沉默不語。

老金自覺尷尬，輕咳一聲，接著道：“原來她不姓夏，那房子也不是她買的，是她養(yǎng)父送的。她好像名聲不太好，人家族給除名了。后來見她掙了錢，又腆著臉上門索財。咱白天見到的那伙人，估計就是范家人。要說她還叫范范也挺好，聽著像是個女明星……”

姓范？

我心里一沉，頭又開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