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聽到了低低的抽泣聲。
“于樹。”他叫了一聲。
于樹哽咽著答應:“我沒事,我沒事,只要寶鵑沒事,孩子沒事,我就沒事……”
他連說了五個“沒事”,恰恰證明心中“有事”。
“天大的事,一起扛。”林風說。
于樹坐起來,在黑暗中掏了掏口袋。
“喀啦”,林風聽到了彈夾入匣、子彈上膛的動靜。
“于樹,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槍。”林風叮囑。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旦于樹誤傷了平民,那就得接受法律嚴懲,事情就更加糟糕了。
“我是男人,誰敢碰我的孩子,我就跟他們拼了。他們敢來,我就敢開槍。”于樹咬牙切齒地說。
“謙叔會搞定一切。”林風安慰對方。
于樹突然放松下來,大笑了兩聲:“哈哈,對,對,謙叔會搞定一切。從前,我聽他在祠堂里發(fā)過誓,這條命是于家給的,最終必定還給于家,遇到危難,絕不茍且退縮。”
林風覺得這些話十分刺耳,但只是皺了皺眉,沒有反駁于樹。
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的,謙叔肯為于家慷慨赴死,于樹應該感到虧欠對方才對,而不是想當然地以為謙叔應該去死。
“謙叔就是我家的擋箭牌,遇到任何事,他先上。敵人要想對于家不利,得踩著謙叔的尸體過去。”于樹又說。
林風嘆了口氣:“于樹,事情沒到最壞,不要慌。”
“聽你這么勸解,我心里就有底了。”于樹在黑暗中點頭。
“噓,噤聲。”林風突然聽見了樓上傳來的腳步聲,立刻躍到沙發(fā)上,按住了于樹的肩膀。
那腳步聲很輕,比老鼠打架的動靜高不了多少。
林風盯著樓梯口,從腳步聲判斷,有人正一步一步下來。
“你閃開,我開槍。”于樹低聲叫著。
“不要慌,我來處置。”林風說。
腳步聲停在樓梯轉角處,沒有下來,也沒有退回去,就那樣消失了。
林風等了一陣,起身出門,緩步到了樓梯口,謹慎地探頭,向上望去。
樓梯轉角連個人影都沒有,在他猛地開燈之后,更加確認了這一點。
“沒人,我上去看看。”林風叫了一聲,迅速上樓,一邊走一邊開燈。
果然,樓上也沒人,那腳步聲神奇而來,神奇而去,就像是他出現(xiàn)了幻聽一般。
林風向著樓下低聲叫:“于樹,這里沒人。”
奇怪的是,樓下沒有一點回應。
林風下了樓梯,將一樓的燈打開,這才發(fā)現(xiàn),于樹已經(jīng)不在沙發(fā)上。
“于樹,于樹?”林風連聲低叫,從小客廳出來,找遍了問診室、藥房、衛(wèi)生間,但都沒有于樹的蹤影。
他檢查大門,門依然緊緊關著。從玻璃門向外望,于樹的車子還停在臺階下,并未離開。
“糟糕,糟糕。”林風暗叫了兩聲。
剛剛向謙叔保證過,要好好保護于樹,轉眼間就把人丟了,令他懊惱之極。
林風回到小客廳,這才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他小心地拆開信封,里面是四根兩寸長的金條。
林風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剛才,他不是幻聽,樓上的確有人,只不過,當他上樓查看時,敵人趁機劫走了于樹。
既然對方的目標是于樹,那么,一定又跟“參娃”事件有關。
“既然來了,就出來見個面吧,別鬼鬼祟祟躲著,只會暗箭傷人。”他向空蕩蕩的診所內拱手,對著那看不見的敵人叫陣。
之后,他不再盲目亂找,而是沏了一壺菊花茶,緩緩地坐下,靜心喝茶。
他自小受過嚴格的中醫(yī)訓練,兼學內功吐納,一旦遇事,只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能使自己冷靜下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知道所有江湖勢力對準的都是于家,與自己并無直接關系。既然如此,那些江湖人就不會對自己下手了。
金條就在旁邊,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幽光,神秘且詭異。
以林風的出身家世,這幾根金條還是買通不了的,對方這么做,實在太小看他了。
“好茶。”有人出現(xiàn)在小客廳門口,打著哈哈,一步步走進來。
林風見過此人,就是那個在碼頭上主動給外地人帶路的瘦小男人。
“好茶需要知音品嘗,如果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喝茶,就太無趣了。”瘦小男人自語,然后毫不客氣地在林風對面坐下。
林風拿了一個杯子,放在不速之客面前,端壺斟茶。
“林醫(yī)生,金子在那里——”瘦小男人伸手,不端茶杯,而是將掌心里的一把匕首按在桌面上,“匕首在這里,二選一。”
瘦小男人的臉和手都是土黃色,皮膚粗糲,一看就知道來自整日朔風勁吹的北方。
他的眼睛細小而深陷,配上瘦猴一般的身材,益發(fā)顯得猥瑣可笑。
“如果我不想選呢?”林風問。
“我?guī)湍氵x,要金子,不要匕首;要朋友,不要敵人。”瘦小男人回答。
“于樹是我的朋友,你不是。”林風搖頭。
“拿了金條,我們就是朋友。”瘦小男人瞇著眼笑起來。
“還有誰拿了你的金條?于家人嗎?”林風問。
瘦小男人搖頭:“聰明的就不要多問,那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你們到底要什么?”林風繼續(xù)問。
他需要知道答案,既然金若蘭那邊透露極少,他不如從敵人這里探詢了。
“只要參娃,參娃到手,馬上就走。”瘦小男人并不隱瞞。
“就是于家的孩子?”林風追問。
瘦小男人點頭,一副想當然而已、何須多問的表情。
“如果于家不給,你們就強搶?”林風繼續(xù)問。
“不會不給的,于家欠我們的,一定要給,不給不行。”瘦小男人回答。
“他們不會給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林風冷冷地說。
“別摻和這件事,真的會死人的。”瘦小男人向前探身,死死盯住林風的眼睛。
“放了于樹吧,至少不會弄臟了診所。”林風說。
他們說得好好的,談天喝茶,氣氛祥和,但到了該動手時,只一招,只一刀,戰(zhàn)斗剛開始就結束了。
林風中了對方一刀,傷口在左肩。同時,他刺中對方一刀,在胸口。
兩人仍然面對面坐著,各自伸手去端茶杯。
“你完了,惹上雪嶺,就……完了。我從小就喜歡中醫(yī),看到一個開中醫(yī)診所的,心生好感,本來想給你……機會,置身事外,現(xiàn)在你不聽,辜負了我的……好心。你還有你全家,都被卷進來了,再也不得安寧,不得安寧……”瘦小男人艱難地開口。
“于樹是我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就算被卷進來,也心甘情愿。”林風淡淡地說。
他在戰(zhàn)斗中占據(jù)了“地利”,巧妙地利用了身下轉椅的滑動,避開對方致命一刀,順勢出刀,刺中對方要害。
這種戰(zhàn)斗,毫無花架子可言,幾乎就是直來直去,一刀生死立判。當然,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可以乘勝追擊,置對方于死地。
“當一個好醫(yī)生……不行嗎?非要卷入江湖斗爭里來?我要是你,就老老實實地開診所,好好掙錢養(yǎng)家,絕不惹是生非。咱們倆換個身份就好了,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剛剛我還想,帶走于樹,留下金子,大家互不相欠,就當是我沒來過……”瘦小男人站起來,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半邊衣褲。
“中醫(yī)只是我的職業(yè),不是我的人生全部。你想帶于樹走,我們就只能杠上了。”林風說。
大城市中,百姓更多的是依賴于西醫(yī),年輕人學醫(yī),報考最多的也是西醫(yī)專業(yè)。
林風有些感慨,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熱愛中醫(yī)、羨慕中醫(yī)的人,偏偏卻是水火難容的死敵。
“還能談嗎?”幾乎在同時,林風和瘦小男人互問。
“要于家孩子,就沒得談。”林風回答。
“不給參娃還債,就沒得談。”瘦小男人回答。
“那你今天就走不出診所了。”林風說。
“不為家族考慮考慮嗎?為了朋友的事,將整個家族都葬送了,值得嗎?”瘦小男人問。
林風一笑:“那你得考慮考慮,到底有沒有撼動法治社會的實力了。”
他始終堅信,本城法制健全,任何假借著江湖矛盾而實施的非法行動,一定會被警方控制,絕對不能逍遙法外。
“你們林家……世代中醫(yī),那么多珍貴藥材都跟雪嶺脫不開關系,你別把事做絕了,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瘦小男人咬著牙說。
“于樹呢?在哪里?”林風問。
“在藥材間的架子后面……但我還是想勸你,不要跟雪嶺結仇,否則的話,林家就要從中醫(yī)行業(yè)里除名了。”瘦小男人還在苦苦相勸。
林風起身,不顧左肩上的刀傷,大步去了藥材間。
于樹果然在那里,不過身上覆蓋著十幾個裝滿甘草、菊花、苦丁、金銀花的布口袋,捂得嚴嚴實實。剛剛林風匆匆忙忙進來,沒來得及掀開袋子找,竟然忽略過去了。
林風把于樹拖出來,在他頸后推拿了七八下,于樹才緩緩醒來。
“剛剛有人打我,我昏過去了……人呢?敵人呢?我的槍呢?”于樹滿口亂叫。
其實,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槍也一直死死地攥在手里,林風兩次掰他的手指都沒奪下來。
“不要慌,跟我來。”林風攙著于樹,踉踉蹌蹌地回到小客廳。
瘦小男人并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換了個姿勢,在椅子上盤膝打坐。
“是他打我的嗎?”于樹清醒過來,手槍指向瘦小男人。
“是,先放下槍,當心走火。”林風按住于樹的手,把槍口向下壓。
“敢威脅我家人,還在診所襲擊我,這次,非得讓你進監(jiān)獄不可!”于樹恨聲說。
瘦小男人睜開眼,望著于樹,臉上滿是輕蔑的表情。
“報警吧,把他交給警察。”林風說。
“不行,我?guī)丶?,交給謙叔。”于樹搖頭。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瘦小男人說。
“事到如今,還有你說話的權利嗎?”于樹憤怒地叫起來。
“當然,你們太年輕,不知道雪嶺的厲害。別說是一刀插進來,就算十刀二十刀,只要一片人參落肚,頃刻間就沒事人一樣。”瘦小男人握住插在心口上的那把刀,輕輕拔出,扔在桌上。
他流了很多血,剛才連說話都困難,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