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凜冽的寒風如千軍萬馬廝殺般的敲打著窗戶并帶著沙啞的怒吼,窗外的枯樹被吹的東倒西歪,像夜間的鬼魅張牙舞爪,不時有幾只烏鴉狂笑而過……
爺爺那只古老的座鐘在這不安分的夜里,鄭重的敲了十二下。
我打了個寒顫,覺得今夜比尋常的冬日更加冷冽,甚至多了些詭秘陰森。
爺爺去海南度假前一再交代,照相館白天可以晚點營業(yè),但是凌晨四點之前不許關(guān)門。
本來我就對照相館的奇葩營業(yè)時間表示懷疑,哪家照相館不是白天營業(yè)啊,玩攝影的都知道白天光線好,拍出的照片才好看。再加上我看店三天來,一個顧客都沒有,索性就打算關(guān)門睡覺去嘍。
匆忙的收拾下桌上的外賣盒,正打算去關(guān)門,轉(zhuǎn)身就差點撞到一位阿婆,這位阿婆幾乎就臉對臉的站在離我不到10公分的地方,我似乎可以看到阿婆臉上那層厚厚的粉底在撲簌撲簌往下掉,嚇得我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幾步。
“阿婆……您走路咋一點聲也沒有??!嚇死我了……”
阿婆也是個爽快人,沒跟我廢話,直奔主題:“我要拍照!”
我怕阿婆是阿爾茲海默癥患者或者精神異常,自己偷跑出來,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路邊看到照相館就走進來了。作為二十一世紀的活雷鋒,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我仔細的打量了下阿婆,她大概耄耋之年,臉上的皺紋皺巴巴擠在一起,像是風干的尸體,戴了一頂純黑的毛線帽,帽邊點綴著一串珍珠,阿婆把帽子拉的低低的,以致于兩顆珍珠仿佛鑲嵌在眼睛里,將眼睛完全遮住了。阿婆的鼻子有點奇怪,似乎沒有鼻梁般的服帖在臉上,就連鼻孔都模糊的看不出。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就連滿臉的褶子中間都涂著厚厚的粉底,毫無血色。烈焰大紅唇,給這張毫無生氣的臉增加了些許氣色。
她穿著略帶民族風的刺繡拖地大長袍,寶石藍的底料上繡著一只只起舞的鳳凰,頗有一翻民族風style。
出于社會責任感,我忍不住問:“阿婆,您住哪?。磕趺催@么晚來拍照???您的孩子沒陪您一起來嗎?”
阿婆真是新世紀好女人典范,依舊沒有一句廢話,就回我兩個字“拍照”!
我想著還是先安撫阿婆,于是示意阿婆坐到椅子上,打算拿手機給阿婆打個光。
說來奇怪,爺爺這50年的老店設(shè)備陳舊,不用數(shù)碼相機也就算了,膠卷相機還要沖洗實在費力,居然連打光燈、色板、遮罩等等這些照相館應(yīng)有的設(shè)備一無所有,我都懷疑他這照相館一年也接不到幾個客人。
剛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放到阿婆斜對面,阿婆忽然發(fā)瘋似的拿胳膊遮住自己的臉,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機遠遠的摔出去。
說實話,我被阿婆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以致于幻覺屋里本就昏黃的燈光居然更暗了,甚至配合的閃了幾閃。
我趕緊撿回手機,確認沒壞后深呼一口氣,這可是我花了三個月的生活費剛買的。
這時候我根本不在乎阿婆是不是走丟的老人,只想給她拍完照讓她趕緊離開。
于是我再三向阿婆保證不開手電筒了,阿婆才坐回純白色背景布前。我拿起膠卷相機按下快門,就在按下快門的一刻我感覺阿婆似乎是笑了一下,異常詭異,她的嘴巴沒有牙齒,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仿佛她的嘴里什么也沒有,卻隨時可以吞掉一個人或者吐出什么奇怪的東西,如同黑夜里的鬼魅,可以吞噬萬物,連渣滓都不吐。
我被自己胡思亂想嚇到了。趕緊拿開相機看向阿婆,發(fā)現(xiàn)一切如常,我才松了口氣。
“阿婆,您可以三日后來取照片或者您留下地址,我洗出照片給您郵寄過去。”
阿婆依舊沒有跟我廢話,甚至帶著點威脅和憤怒的語氣:“現(xiàn)在要”。
其實阿婆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不急不緩,但卻不怒自威,窗外的烏鴉叫聲更加頻繁了,甚至還有嘶啞的貓叫,在這寒冷漆黑的夜里發(fā)出如孩童般戚戚然哭泣的聲音,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我實在不想和阿婆共處一室了,這感覺就像阿婆隨時會張開她的血盆大口吞沒我一樣,甚至有一股窒息感,就像有人捏住我的喉嚨一般難以喘息,我試圖勸走阿婆:“阿婆,這沖洗照片不比數(shù)碼照,不能一蹴而就的,需要時間。您看,這水洗、顯影、停顯,定影,水洗,這都需要一個多小時,但是晾干就要久一點,這樣吧,我晚上加個班,明天您來取行吧?”
阿婆緩緩的抬起頭,用她那被珍珠遮住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恍惚看了眼窗外,似乎夜更濃了,甚至剛才清晰可見的樹影都看不見了,只有黑色,濃重的化不開的黑色,而剛才聒噪的風聲、烏鴉叫和貓叫聲都不見了,簡直安靜的出奇,我?guī)缀蹩梢耘卸ㄎ仪逦穆牭搅俗约衡疋竦男奶暋?/p>
“阿婆,我現(xiàn)在就去給您洗照片……”說完我逃命似的跑到樓上的暗間沖洗室,此刻我的腿已經(jīng)抖成篩子了,堂堂七尺男兒,被一個阿婆嚇到差點尿褲子,想想真是丟人。
我按步驟沖洗照片,直到將照片掛到晾干繩上,此時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小時了,我猜阿婆肯定已經(jīng)走了。
我悄悄的打開暗室門,朝樓下看去,阿婆居然還在,她正襟危坐,如一尊雕塑一動不動,開著的大門風吹進來,居然吹不動她一絲衣角。
我打算偷拍兩張照片,明天去警局問問,最近有沒有失蹤的老奶奶,我覺得老奶奶可能精神有問題,所以看起來才如此詭異。
本來處在遠景的阿婆,忽然在手機里無限放大,變成了超大特寫,滿臉面粉似得褶子擠滿手機屏幕,我手一哆嗦,掉到了地上,我有種偷窺被發(fā)現(xiàn)的羞恥感還有一絲驚嚇過度,當然驚嚇多一點,因為我發(fā)現(xiàn)阿婆走路真的沒有聲音,而且就像飄過來一樣。
我是個無神論者,所以我把一切靈異現(xiàn)象喜歡用科學的道理解釋,但是此刻,我感覺自己短路了,我說服不了自己抖成篩子的腿和狂跳不止的心臟。
阿婆徑直走進沖洗室,拿著濕漉漉的照片往外走,準確說有點像往外飄。
阿婆出門后,我感覺凝固的空氣瞬間通暢了,此刻就連烏鴉的叫聲都和藹可親了。
爺爺這家照相館的選址真的足夠奇葩,就選在一家郊區(qū)醫(yī)院旁邊三個街區(qū),郊區(qū)的樹多人少又緊鄰醫(yī)院,所以成堆的烏鴉竟成了一個景觀,吸引來不少游客。
我悻悻的下樓,此刻座鐘敲打了四下,回想起來,阿婆進來后我就再沒聽見座鐘報時,也許當時太害怕了,所以才沒有注意。
我往街道兩側(cè)看了一下,空無一物,不曉得阿婆去了哪里,就像她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于是關(guān)了店門,準備去睡覺了?;仡^竟看見桌子上有一張兩角紙幣,這種紙幣大概幾十年前就停產(chǎn)了,現(xiàn)在賣掉應(yīng)該100元人民幣不止吧,我一邊暗暗覺得自己賺到了,又隱隱覺得哪里好像不對勁。
我忽然有點幸災(zāi)樂禍,小說上一般這種情節(jié)收到的都是冥幣,還好我這個是正常的,雖然不是流通版紙幣,但最起碼是正常的。
我還是打算明天拿照片去警局問問最近有沒有報老人失蹤案的。